第十部 杂智 用心狡黠
【原文】
英雄欺人①,盗亦有道;智日以深,奸日以老。象物为备,禹鼎在兹②;庶几不若,莫或逢之。集“狡黠”。
【注释】
①欺人:以气势吓人。
②象物为备,禹鼎在兹:禹把各地的神物和恶物铸在鼎上,让人民识别。
【译文】
英雄可能会欺负人,盗匪也可能会有道义。智慧能越来越深沉,奸诈也会越来越老练。这些智慧应该像禹将神物和恶物铸在鼎上一样,集中在一起,加以了解和防备。如果自知不如,最好敬而远之。因此集成“狡黠”卷。
郭纯 王燧
【原文】
东海孝子郭纯丧母,每哭则群鸟大集。使检有实,旌表门闾。复讯,乃是每哭即撒饼于地,群鸟争来食之。其后数数如此,鸟闻哭声,莫不竞凑,非有灵也。
河东孝子王燧家猫、犬互乳①,其子言之州县,遂蒙旌表。讯之,乃是猫、犬同时产子,取其子互置窠中,饮其乳惯,遂以为常。
〔评〕田单妙计②,可惜小用。然撒饼亦资冥福,称孝可矣!
即使非伪,与孝何干?
【注释】
①互乳:互相哺乳。
②田单妙计:春秋时田单被围即墨,下令城中每次开饭前必在庭院中祭先祖,引飞鸟落下就食,围城之敌迷惑不解,疑有神降。
【译文】
有个名叫郭纯的东海孝子,他母亲过世后,每当他思母号哭,他家庭院的上空就有大批的飞鸟聚集,一时传为奇谈。官府派员调查发觉确有此事,于是奏请皇帝,在闾门立旌旗表扬。后来,有人一再追查孝子飞鸟群聚的原因,原来是孝子每次号哭时,就把饼散撒在地上,飞鸟就争相来食,每次都如此,日后,飞鸟一听哭声,就群聚盘旋在他家庭院上空,并非是飞鸟有灵性,被孝子所感动。
河东孝子王燧的家里,所饲养的猫狗,竟然猫哺犬子,犬育猫儿,官府听闻此事,也赐旌旗表扬。问及王燧,原来是猫狗同时产子,家人互调其子,日久也就哺育习惯了。
〔评译〕这原本是齐人田单欺骗燕人的计谋,用来欺骗乡民,实在是小用了。然而撒饼喂鸟也算是行善事、积阴德,就这点看,也还可以称孝子。
王燧的做法有欺骗世人的嫌疑,竟然蒙赐旌旗表扬,这和孝顺有何相干?
京邸假宦官
【原文】
嘉靖间,一士人候选京邸有官矣,然久客橐,欲贷千金。与所故游客谈。数日报命,曰:“某中贵允尔五百。”士人犹恨少,客曰:“凡贷者例以厚贽①先。内相②性喜谀苟得其欢,即请益非难也。”士人拮据,凑贷器币,约值百金,为期人谒及门。堂轩丽巨,苍头庐儿皆曳绮缟,两壁米袋充栋,皆有御用字。久之,主人出。壮横肥,以两童子头抵背而行,享礼③微笑,许贷八百,庐儿曰:“已晚,须明日。”主人可之。士人既出,喜不自胜,客复属耳:“当早至,我俟于此。”及明往,寥然空宅,堂下煤土两堆,皆袋所倾。问主宅者,曰:“昨有内相赁宅半日,知是谁?”客亦灭迹,方悟其诈。
【注释】
①厚贽:丰厚的见面礼。
②内相:对宦官的谀称。
③享礼:接受礼物。
【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有位书生到京城听候分派官职,过了许久,他终于有了派官的消息。但因离家日久,旅费用尽,想向人借款千金周转,于是找旧日友人商量。几天后,友人对他说:“有一宦官答应借你五百金。”但书生嫌少,友人又说:“凡是想向他借钱的人,按往例都得先送他贵重的礼物,他喜欢别人奉承巴结,如果能得到他的欢心,再请他增加贷款的额数也并非是件难事。”书生手头拮据,把身边所有的钱及值钱的器皿拼凑起来约有百金,于是约定双方见面的日期。书生按期来到宦官府邸,只见厅堂富丽豪华,府邸的仆役、侍从也都衣着华丽,府库中米粮堆积如山,而且袋袋都有“御用”的标记。书生等候许久,才见主人出现,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由两名童子抵着他的背,才能缓慢地走动。主人收了书生的厚礼后,微笑着许诺书生八百金的贷款。一旁的侍从说:“现在天色已晚,要等明天才能拿钱。”要书生明日再来,书生离开府邸后,高兴得不得了,友人叮嘱书生说:“明天要早些去,我等你的好消息。”第二天,书生又前去府邸,只见府中空无一人,厅堂中也只有由米袋中漏出的两堆煤土。书生询问这屋宅的原主,宅主说:“昨天有个自称宦官的官员,向我租下半天的房子,但他究竟是什么人,我也弄不清楚。”书生回到原处,友人也不见了,这才知道上了大当。
老妪骗局
【原文】
万历戊子,杭郡北门外有居民,年望六而丧妻。二子妇皆美,而事翁皆孝敬。一日忽有老妪立于门,自晨至午,若有期待而不至者。翁出入数次。怜其久立,命二子妇询其故,妇曰:“吾子忤逆①,将诉之官,期姐子同往,久候不来,腹且枵②矣。”子妇怜而饭之,言论甚相惬,至暮,期者不来,因留之宿,一住旬日。凡子妇操作,悉代其劳,而女工尤精。子妇唯恐其去也,谓妪无夫而子不孝,茕茕③无归,力劝翁娶之,翁乃与合。又旬余,妪之子与姐子始寻觅而来,拜跪告罪,妪犹厉詈不已,翁解之,乃留饮。其人即拜翁为继父,喜母有所托也。如此往来三月,一日妪之孙来,请翁一门,云已行聘,妪曰:“子妇来何容易,吾与翁及两郎君来耳。”往则醉而返。又月余,其孙复来请云:“某日毕姻,必求二姆④同降。”子妇允其请,且多贷衣饰,盛妆而往,妪子妇出迎,面黄如病者,日将晡,妪子请二姆迎亲,且曰:“乡间风俗若是耳。”妪佯曰:“汝妻虽病,今日称姑矣,何以不自往迎,而烦二位乎?”其子曰:“规模不雅,无以取重。既来此,何惜一往?”妪乃许之,于是妪与病妇及二子妇俱下船去,更余不返,妪子假出觇,孙又继之,皆去矣。(边批:金蝉tuō壳(版 权 所有 ew en y a n.co m 易 文 言网)计。)及天明,遍觅无踪,访之房主,则云:“五六月前来租房住,不知其故。”翁父子怅怅而归,亲友来取衣饰,倾囊偿之,而二妇家来觅女不得,讼之官,翁与子恨极,因自尽。
【注释】
①忤逆:此处指不孝敬母亲。
②枵:空。
③茕茕:孤单的样子。
④姆:婶母,指老翁的两位儿媳。【译文】
明朝万历戊子年间,杭州北门外有个老头,年纪快六十岁,老伴已经去世,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媳妇们不仅貌美,而且对他也非常孝顺。一天,有位老太太站在他家门口,从早晨一直站到中午,好像在等什么人,而对方好像一直没有来。老头出入门口好多次,可怜老太太站立太久,于是就让两个儿媳妇去问问老太太怎么回事。老太太说:“我儿子不孝顺,我要到官府告他,我是在这里等我姐姐的孩子和我一起去官府,没有想到他一直没有来,我的肚子都有些饿了。”媳妇们同情老太太,就请她进屋吃饭,彼此交谈得十分愉快,一直到晚上,仍然不见要等的人来,于是媳妇们就留老太太在家中过夜。老太太住了十天,凡是日常家务,都是老太太一手料理,女工尤其精巧,老头的两位媳妇都怕老太太离去,她们认为老太太既然老伴过世,儿子又不孝顺,一个人孤苦无依,于是极力劝公公娶这个老太太为妻。于是两个人成婚。又过了十多天,才看到老太太的儿子和姐姐的孩子寻来,见了老太太之后就跪在地上认罪,老太太仍然不停地大声怒骂,老头劝慰老太太,于是邀请老太太的儿子留下来喝酒,老太太的儿子拜老头为继父,庆幸母亲往后日子有了个依靠。两家往来了三个月之后,一天,老太太的孙子来邀请老头一家去喝订婚酒,老太太说:“两个媳妇哪能随便走开呢,我和老伴儿还有他两个儿子去吧。”一行人喝得醉醺醺地才回来。又过了一个多月,老太太的孙子又前来邀请说:“某日是我完婚的大喜日子,二位婶婶务必要来喝杯喜酒。”老头的媳妇笑着答应了。等到大喜之日,老头的媳妇们向亲友借了很多首饰,盛妆前往,老太太的儿媳妇站在门口迎接她们,面色青黄好像生病一样。快傍晚,老太太的儿子请两位媳妇去迎接新妇,并且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旁边的老太太故意对儿子说:“你的媳妇儿虽然有病在身,但是今天要做婆婆了,怎么能不亲自迎接新嫁娘过门,而要烦劳你这两位弟妹呢?”老太太的儿子说:“她那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是难看,怕亲家看了笑话,两位弟妹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会吝惜前往呢?”老太太才故作勉强地答应了。于是老太太和生病的媳妇再加上老头的两位媳妇,一同下船迎娶新嫁娘。等候多时仍然看不到她们回来,老太太的儿子又假装下船打探,接着老太太的孙子也借口查探,都走了。(边批:金蝉tuō壳(版 权 所有 ew en y a n.co m 易 文 言网)计。)第二天天亮后,老头父子四处寻找,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询问屋主,屋主说:“他们在五六个月前搬来租下这所屋子,但是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老头父子只好怅然回去了,过了几天,亲友们纷纷来索要被借走的衣服、首饰,老头父子只好拿出所有的积蓄来偿还,而两个媳妇的娘家,也因为女儿失踪,到官府去控告老头父子,老头父子悔恨不已,三个人竟然因此自杀身亡。
乘驴妇
【原文】
有三妇人雇驴骑行,一男子执鞭随之。忽少妇欲下驴择便地①,呼二妇曰:“缓行俟我。”因倩②男子佐之下,即与调谑,若相悦者。已乘驴,曰:“我心痛,不能急行。”男子既不欲强少妇。追二妇又不可得,乃憩道旁。而不知少妇反走久矣,是日三驴皆失。
【注释】
①便地:方便的地方。
②倩:请(男子)帮忙。
【译文】
有三位妇人雇了个驴代步,驴主也骑着驴跟随在后面。走了一阵子,忽然其中有位妇人要下驴,想找个比较隐秘的地方方便,就对另外两位妇人说:“你们慢慢骑,边走边等我。”接着就请驴主扶她下驴,就和驴主打情骂俏,好像两个人之间非常亲密。等到妇人方便完,再骑上驴背的时候,妇人说:“我心痛不能骑得太快。”驴主不好意思要妇人加快速度,追赶前面的两位妇人又追不到,只好先在路旁休息,谁知道这名妇人早就已经掉头逃走很久了。这天这名驴主丢失了三只驴。
窃磬
【原文】
乡一老妪,向诵经,有古铜磬,一贼以石块作包,负①之至媪门外。人问何物,曰:“铜磬,将鬻②耳。”入门见无人,弃石于地,负磬反向门内曰:“欲买磬乎?”曰:“家自有。”贼包磬复负而出,内外皆不觉。
【注释】
①负:背。
②鬻:卖。
【译文】
乡下有个老婆婆,一向念经,她家有个古铜磬。有个小偷儿包了一包石块,背着来到老婆婆家门外。外面的人问他:“你在卖什么东西?”偷儿答:“铜磬,我卖铜磬。”小偷儿进入屋内,发现厅中没有人,于是就丢下石包,背着铜磬朝内室问:“要买磬吗?”屋内的人说:“我家中有。”小偷儿包着铜磬从老婆婆家出来,家内外没有人察觉那个小贩竟然是个小偷儿。
假跛书生 假断脚偷
【原文】
阊门有匠,凿金于肆。忽一士人,巾服甚伟,跛曳而来,自语曰:“暴令①以小过毒挞我,我必报之!”因袖出一大膏药,薰于炉次,若将以治疮者。俟其熔化,急糊匠面孔,匠畏热,援以手,其人即持金奔去。
又一家门集米袋,忽有躄②者,垂腹甚大,盘旋其足而来,坐米袋上,众所共观,不知何由。匿米一袋于胯下,复盘旋而去。后失米,始知之。盖其腹衬塞而成,而躄亦伪也。
【注释】
①暴令:残暴的县令。
②躄:两腿皆瘸。
【译文】
苏州阊门有个金匠在市集上摆摊。忽然有位书生,衣着讲究,跛着脚走了进来,还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那个残暴的官吏,竟然因为我犯了丁点小错就这样毒打我,我一定要报仇!”说完就从袖子中抽出一大片膏药,借金匠的炉火来薰烤膏药,好像要将其贴在自己的伤处。等到膏药熔化之后,书生却将膏药往金匠的脸上一贴,金匠受不了灼热,急忙用手去撕,那人就立即抢走了金匠的金饰,飞奔而逃。
又有一家门口堆有很多米袋,忽然有个瘸腿的人垂着个很大的肚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坐在米袋上休息,当时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那个人偷偷地在胯下藏了一袋米,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后来那家人发现丢了一袋米,才知道是那瘸腿人偷的。原来那个人的大肚子是用衣服伪装的,他的断腿也是假的。
断脚盗
【原文】
有躄盗者,一足躄,善穿窬①。尝夜从二盗入巨姓②家,登屋翻瓦,使二盗以绳下之,搜资入之柜,命二盗系上已,复下其柜,入资上之,如是者三矣。躄盗自度曰:“柜上,彼无置我去乎。”遂自入坐柜中,二盗系上之,果私语曰:“资重矣,彼出必多取,不如弃去。”遂持柜行大野中,一人曰:“躄盗称善偷,乃为我二人卖。”一人曰:“此时将见主人翁矣。”相与大笑欢喜,不知躄盗乃在柜中,顷二盗倦,坐道上,躄盗度将曙,又闻远舍有人语笑,从柜中大声曰:“盗劫我。”二盗惶讶遁去,躄盗顾乃得金资归。何大复③作《躄盗篇》。
【注释】
①窬:小门洞。
②巨姓:豪族,大户人家。
③何大复:何景明,号大复,明弘治年间人。
【译文】
有个窃贼虽断了一条腿,但仍善于穿墙偷窃之术。有一天夜里,这名断脚盗跟另外两个窃贼潜入一个大户人家中行窃。断脚盗先要另外两人翻上屋顶,再垂下绳索,让他能入屋搜刮财物,装入大箱中,再要两人将大箱吊起,接着再放下大箱。如此连续三次后,断脚盗突然想到:“大箱上去后,他们是否会丢下我不管?”于是自己钻进箱内。两人将大箱拉上后,果然暗暗商量:“箱子那么重,财物一定不少,他一定会要求要多分一些,不如丢下他吧!”于是两人抬着箱子向郊外逃去。途中,一名盗匪说:“断脚盗号称神偷,但是还是被我们出卖了。”另一人说:“此刻恐怕已被主人发觉了。”两人不觉得意大笑,不知断脚盗就在大箱中。又走了一段路,两人累了,就在路边休息,断脚盗盘算天快亮了,又听见远处屋舍传来人语声,于是笑着由箱中走出,大声说:“有强盗抢我的东西。”两名强盗在惊惧讶异中逃走,于是断脚盗获得全部的赃物。这件事记载在何大复所著的《躄盗篇》中。
江南士子
【原文】
江南有文科者,衣冠之族,性奸巧,好以术困人而取其资。有房一所,货于徽人。业经改造久矣,科执原直取赎,不可,乃售计①于奴,使其夫妇往投徽人为仆,徽人不疑也。两月余,此仆夫妇潜窜还家,科即使他奴数辈谓徽人曰:“吾家有逃奴某,闻靠汝家,今安在?”徽人曰:“某来投,实有之,初不知为贵仆,昨已逸去矣。”奴辈曰:“吾家昨始缉知在宅,岂有逸去之事?必汝家匿之耳,吾当搜之!”徽人自信不欺,乃屏家眷于一室,而纵诸奴入视,诸奴搜至酒房,见有土松处,佯疑,取锄发之,得死人腿一只,乃哄曰:“汝谋害吾家人矣!不然,此腿从何而来?当执此讼官耳。”徽人惧,乃倩人居间,科曰:“还吾屋契,当寝其事耳。”徽人不得已,与之期而迁去。向酒房之人腿,则前投靠之奴所埋也。
科尝为人居间公事。其人约于公所封物,正较量次,有一跛丐,右持杖,左携竹篮,篮内有破衣,捱入②乞赏。科拈零星③与之,丐嫌少,科佯怒,取元宝一锭掷篮中,叱曰:“汝欲此耶?”丐悚惧,曰:“财主不添则已,何必怒?”双手捧宝置几上而去。后事不谐,其人启封,则元宝乃伪物,为向丐者易去矣,丐者,即科党所假也。
〔评〕苏城四方辐凑之地;骗局甚多。曾记万历季年,有徽人叔侄争坟事,结讼数年矣,其侄先有人通郡司理,欲于抚台准一词发之。忽有某公子寓阊门外,云是抚公年侄④,衣冠甚伟,仆从亦都⑤。徽侄往拜,因邀之饮。偶谈及此事,公子一力承当。遂封物为质,及期,公子公服,取讼词纳袖中,径人抚台之门,徽侄从外伺之,忽公事已毕而门闭矣,意抚公留公子餐也。询门役,俱莫知,乃晚衙,公子从人丛中酒容而出,意气扬扬,云:“抚公相待颇厚,所请已谐。”抵徽寓,出官封袖中,印识宛然。徽侄大喜,复饮食之,公子索酬如议而去,明日徽侄以文书付驿卒,此公子私从驿卒索文书自投,驿卒不与,公子言是伪封不可投。驿卒大惊,还责徽侄,急访公子,故在寓也,反叱徽人用假批假印,欲行出首。徽人惧,复出数十金赂之始免。后访知此棍惯假宦、假公子为骗局。时有春元谒见抚院,彼乘闹混入,潜匿于土地堂中,众不及察,遂掩门。渠预藏酒糕以烧酒制糕,食之醉饱,啗之,晚衙复乘闹出,封筒印识皆预造藏于袖中者,小人行险侥幸至此,亦可谓神棍⑥矣。
【注释】
①售计:授计,传授计策。
②捱入:畏缩着进入。
③零星:指零星的碎银。
④年侄:科举同年的儿子。
⑤都:华丽。
⑥神棍:用技如神的恶棍。
【译文】
江南有个参加经学考试的士子,虽出身权贵之家,但个性奸诈,善于投机取巧,喜欢用计使别人落入他所设计的圈套,再进而要胁,诈骗对方财物。这士子有栋房子卖给一位徽州人。那徽州人买下房子,经过改建后已住了一段很长的日子。士子持着原来双方买卖房屋的契约,想向徽州人买回房子,遭到拒绝。士子于是心生一计,命自家一对仆人夫妇投身徽州人家为奴仆,徽州人丝毫未加怀疑。两个多月后,这对夫妇暗中潜逃回士子家,士子命多名奴仆到徽州人家,说:“我们有两名奴仆逃走,听说是投身你家为奴,现在他俩在何处?”徽州人说:“确实有这样的两人来我家为奴,当初我并不知道是贵府的仆人。但这两人昨天已逃走了。”奴仆们说:“昨天我们还看见这两人出入这宅府,哪有这么巧,晚上就逃走了?一定是你们把他俩藏起来了,我们要搜。”徽州人自认清白,无所隐瞒,于是就将家人集中在一间屋子里,任凭士子的奴仆四处查看。奴仆们来到酒窖,见有一堆土隆起,乃故作怀疑状,拿起锄头挖掘,竟挖出一条死人腿,于是起哄说:“你竟敢谋害我府上的人!这死人腿你作何解释?我们要将你送官治罪。”徽州人顿时吓得失了主意,只好央请他人居间作调解人。士子说:“还我房契,这事我便不再追究。”徽州人不得已只好答应,限期搬离。其实酒窖中所挖出的人腿,就是前来投靠的那对夫妇事先掩埋的。
这位士子有一次也为人居间作财物公证人,对方约他到公所查看财物,然后再贴上封条。正在清点财物时,有名跛脚的乞丐,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拿着竹篮,篮内还有一件破衣服,溜进公所乞讨赏钱,士子随手拿了一块碎银丢给乞丐,乞丐竟然嫌少,士子大怒,拿起一锭元宝掷到乞丐的竹篮里,斥责说:“你想要这元宝是不是?”乞丐害怕颤抖说:“大善人不愿再多给赏钱就算了,何必发脾气呢?”接着双手捧着元宝放在桌上,然后离去。过了一段日子,另一名公证人开封取物,发现元宝竟是假的,原来早就被那乞丐调了包,而那乞丐,正是士子的党羽所装扮的。
〔评译〕苏州交通发达,商业繁荣,诈骗事件也层出不穷。明朝万历年间,曾有一对叔侄争坟地大打官司,缠讼多年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侄儿买通郡府法曹,希望抚台能判自己胜诉。一天,忽然有个住在阊门(皇宫中紫微宫之门,又叫阊阖)外的贵公子,自称是抚台的世侄,看他衣着华丽,一表人才,随行的侍仆也多,于是侄儿就去邀贵公子喝酒,闲谈中谈到与叔父争夺坟地的事。公子一口答应这事包在他身上,为表示自己诚意,公子还交给侄儿一件信物。到了约定日期,公子拿了侄儿的讼状,直接进入抚台大人的官府,侄儿在门外守候许久,一直到府衙公务处理完毕,大门紧闭,还不见公子出来,侄儿猜测可能抚台大人留公子吃饭,问门房公子下落,都答称未见过此人。直到入夜,才见公子满脸酒意地从人群中走来,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对侄儿说抚台大人热忱地招待他,所托付的事都已打点妥当,两人回到侄儿住处。公子从袖中拿出一封公文,公文上盖有官府的官印,侄儿大为高兴,命人备酒谢公子,公子拿了当初两人协议的报酬后离去。第二天,侄儿将公文交给驿卒送官府,公子却派人索取公文,官府的驿卒不肯交出公文,公子才表明这公文是伪造的,不能送交官府,驿卒害怕获罪,立即将公文退还侄儿,并且斥责侄儿,侄儿拿着假文书赶往公子住处,公子正巧在家,看了假文书,反而斥责侄儿用假官印,假批示唬人,要到官府控告他。侄儿大惊,只有再拿出数十金贿赂公子,才平息此事。后来,侄儿向别人打听,才知道这人常假冒宦官或贵公子,设计诈人钱财。当初,正碰到春元(明朝人林章的本名)入府谒见抚台,公子就趁忙乱中混入府内,暗中躲在佛堂中,府中奴仆一时没留意到他,就依往日按时关门。公子事先曾准备净糕,以烧酒制作糕饼,食后饱且醉,就在佛堂内吃喝起来,等府衙到了夜间办公时,再伺机混出府衙,至于官印等物,都是事先准备好放在袖中的。像这种心机深沉、存心诈财的小人,真可说是神棍。
猾吏奸官
【原文】
包孝肃①尹京②日,有民犯法当杖脊。吏受赇③,与约曰:“今见尹必付我责状,汝第呼号自辩,我与汝分此罪。”既而包引囚问毕,果付吏责状,囚如吏教,分辩不已,吏大声呵之曰:“但受杖出去,何用多言?”包谓其市权,捽吏于庭,杖之七十,特宽囚罪以抑吏势,不知为所卖也。
有县令监视用印。暗数已多一颗,检不得,严讯吏,亦不承。令乃好谓曰:“我明知汝盗印,今不汝罪矣,第为我言藏处。”此令素不食言者,于是吏叩头谢罪曰:“实有之,即折置印匣内,俟后开印时方取出耳。”
又闻某按院疑一吏书途中受贿,亲自简查,无迹而止。盖按院止搜其通身行李,而串铃与马鞭,大帽明置案前,贿即在内,不及察也。吏之奸弊,何所不至哉!
〔评〕“包铁面”尚尔,况他人乎!
【注释】
①包孝肃:包拯,谥号孝肃。
②尹京:包拯曾做过北宋京城开封的知府。
③赇:贿赂。
【译文】
宋朝包拯(字希仁,即包公)为开封府尹时,有一个人犯法,要受到木杖鞭打背脊的处分。有位吏卒接受罪民贿赂,和罪民约定说:“见了令尹后,令尹一定会将鞭打你的公务交付我执行,你只管大声哀号,为自己找寻借口,我会想办法减轻你的罪。”不久,包拯命人带上罪犯,审讯完毕后,果然要吏卒鞭打罪民,罪犯就照吏卒所说的,不停地喊冤辩解,吏卒大声斥责说:“不要再多说了,还不赶快领杖刑受罚。”包拯认为吏卒卖弄职权,为了惩罚吏卒,就将罪民所要挨的棍子,挪了七十大板给吏卒,没想到因此正中吏卒的诡计。
有位县令检视县府官印,发现竟然是伪造的,但找遍整个县府,却找不到真的印信。虽经严厉的侦讯,吏卒也坚不吐实。县令只好婉言劝解说:“我知道一定是你盗取了印信,现在只要你告诉我真的印信藏在哪里,我绝不将你治罪。”由于这县令一向言出必行,这名吏卒才磕头谢罪,说:“确实是小人拿的,就藏在印匣内,打开印匣就可看到了。”
又听说有位按院大人怀疑手下一名文书官曾收取别人贿赂,于是亲自调查,结果毫无所获,只好罢手不再追究,原来这位按院大人,只搜查文书官的身体行李,至于放在案桌上的串铃、马鞭及一顶大帽子,都没有仔细检查,而贿款就在帽中。贪官的奸诈,真是无所不至啊!
〔评译〕连包公都会被这吏卒玩弄,更别说是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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