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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上智 深谋远虑

【原文】
谋之不远,是用大简;人我迭居①,吉凶环转;老成借筹,宁深毋浅。集“远犹”。

【注释】
①迭居:指地位轮替。

【译文】
谋略不够深远,就会轻率肤浅;别人与我的地位会更迭,吉凶祸福也会更替;因此筹划谋略必须老成周到,宁愿考虑得复杂深远而不能只顾眼前利益。集此为“远犹”卷,即深谋远虑也。

李泌
【原文】
肃宗子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倓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上或过时未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①曰:“建宁诚元帅才;然广平,兄也,若建宁功成,岂使广平为吴太伯②乎?”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泌曰:“广平未正位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注释】
①李泌:唐名臣,唐肃宗李亨遇之甚厚,军国大事多与之商议。
②太伯:太伯是周太王长子,明白父亲喜爱弟弟季历的儿子昌,也就是后来的文王,就和弟弟仲雍逃到荆蛮地带,建立吴国。

【译文】
唐肃宗的三子建宁王李倓为人英明果决,有雄才大略。他跟随唐肃宗从马嵬驿北上,因随行士兵人少而多老弱,多次遭遇盗匪。李倓亲自挑选骁勇的士兵在肃宗身边护卫,拼死保卫肃宗安全。肃宗有时不能按时吃上饭,李倓悲伤不能自已,为军中上下所赞赏。因此肃宗想封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统领诸将东征。李泌说:“建宁王确实有元帅之才;然而广平王李俶毕竟是长兄,如果建宁王战功显赫,难道要让广平王成为第二个吴太伯吗?”肃宗说:“广平王是嫡长子,以后的皇位继承人,如何还需要去担当元帅之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呢?”李泌说:“广平王尚未正式立为太子,现在国家艰难,众人心之所系都在元帅身上。如果建宁王立下大功,陛下即使不想立他做继承人,但是同他一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难道肯善罢甘休吗?太宗与太上皇(即唐玄宗)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肃宗任命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要求诸将都服从他的号令。李倓听到这件事,向李泌致谢说:“您这样做正符合我的心意。”

白起祠
【原文】
白起贞元中,咸阳人上言见白起①,令奏云:“请为国家捍御西陲,正月吐蕃②必大下。”既而吐蕃果入寇,败去。德宗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起为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将解体矣。且立庙京师,盛为祷祝,流传四方,将召巫风。臣闻杜邮有旧祠③,请敕府县修葺,则不至惊人耳目。”上从之。

【注释】
①白起:战国时秦国名将,封武安君,战胜攻取七十余城。
②吐蕃:古代藏族建立的地方政权。
③杜邮有旧祠:秦昭王不许白起留咸阳,白起出咸阳西门四十里,至杜邮,被昭王赐剑,遂自杀。后人在杜邮立祠祭祀白起。

【译文】
唐德宗贞元年间,咸阳有人报告说看见了秦时名将白起,县令上奏说:“朝廷应加强西部边塞的防卫,正月吐蕃一定会大举进兵入寇。”不久吐蕃果然入侵,很快兵败而去。德宗因而相信白起果真显圣,欲在京师为白起立庙,并追赠白起为司徒。李泌说:“臣听说国家将要兴盛的话,一定会听信于人,而非鬼神。如今将帅立功,而陛下却褒扬秦朝的白起,微臣恐怕以后边防将领会有所怨言而懈怠从事了。而且在京城立庙祭祀,影响甚大,定会流传出去,可能引起地方巫蛊迷信的风气。我听说杜邮有一座旧的白起祠,请陛下下诏让府县维修一下,这样也就不至于惊动天下人的耳目了。”德宗采纳了他的建议。

宋太祖 何真
【原文】
宋艺祖①推戴之初,陈桥守门者拒而不纳,遂如封丘门②,抱关吏望风启钥。及即位,斩封丘吏而官陈桥者,以旌其忠。宋太祖
至正间,广东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请于行省③,举义兵,擒仲玉以献。成筑砦自守,围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缚成者,予钱十千,于是成奴缚之以出,真笑谓成曰:“公奈何养虎为害?”成惭谢。奴求赏,真如数与之。使人具汤镬,驾诸转轮车上。成惧,谓将烹己。真乃缚奴于上。促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曰:“四境有奴缚主者,视此!”人服其赏罚有章,岭表悉归心焉。
〔评〕高祖戮丁公而封项伯,赏罚为不均矣;光武封苍头④子密为不义侯,尤不可训。当以何真为正。

【注释】
①宋艺祖:宋太祖赵匡胤武艺高强,宋代就有人称其为“宋艺祖”。
②陈桥守门句:汴京城北城墙一共四门,陈桥门为最东门,封丘门在其西。
③行省:行中书省的简称,是元代地方最高行政机构。
④苍头:奴仆别称。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刚刚黄袍加身的时候,陈桥门的守门官员拒绝让他进城。太祖无奈只好转到封丘门,封丘门守关吏见形势如此,老远就大开城门迎太祖进城。太祖即帝位以后,立即处死封丘门的官吏,而给陈桥门的守门官员加官晋爵,以表彰他的忠义。
元顺帝至正年间,广东人王成和陈仲玉起兵谋反。东莞人何真时任广东行省右丞,向行省请命,自己组建义兵,抓住了陈仲玉献给朝廷。而王成却在险要之处建寨自守,何真围攻了很久都难以攻破。于是,何真悬赏一万钱捉拿王成,王成的家奴贪图小利,绑了主人来求赏,何真笑着对王成说:“你怎么养虎为患啊?”王成为此甚感惭愧。他的家奴请求赏钱,何真如数给了他,却又派人准备汤锅,并把汤锅架在转轮车上。王成很恐慌,以为何真要烹杀自己。但没想到何真却把那家奴绑起来放在汤锅上,催促部下将他煮了;又叫几个人敲鼓推车在大街上游行,当众宣布:“境内有家奴敢捆绑出卖主人的,以后都依照这种办法处理!”大家佩服他赏罚分明,岭南地区的人于是开始从内心里归顺朝廷。
〔评译〕汉高祖刘邦杀死忠心于项羽的丁公,而封赏保护自己却愧对项羽的项伯,赏罚实在是不公平啊;汉光武帝封奴仆之子为不义侯,这种做法更不足取。何真的做法才是最值得称道的啊。

宋太祖
【原文】
初,太祖谓赵普曰:“自唐季①以来数十年,帝王凡十易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普曰:“由节镇太重,君弱臣强,今唯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言,我已谕矣。”顷之,上与故人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汝之德。无有穷已,然为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今终夕未尝安枕而卧也。”守信等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惶恐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上曰:“不然,汝曹虽无心,其如麾下之人欲富贵何?一旦以黄袍加汝身,虽欲不为,不可得也。”守信等乃皆顿首,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怜,指示可生之路。”上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欲富贵者,不过多得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赚。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称疾②,请解兵权。
熙宁中,作坊以门巷委狭,请直而宽广之。神宗以太祖创始,当有远虑,不许。既而众工作苦,持兵夺门,欲出为乱。一老卒闭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获。
神宗一日行后苑,见牧豭猪③者,问:“何所用?”牧者曰:“自太祖来,常令畜,自稚养至大,则杀之,更养稚者。累朝不改,亦不知何用。”神宗命革之,月余,忽获妖人于禁中,索猪血浇之,仓卒不得,方悟祖宗远虑。
〔评〕或谓宋之弱,由削节镇之权故。夫节镇之强,非宋强也。强干弱枝,自是立国大体。二百年弊穴,谈笑革之。终宋世无强臣之患,岂非转天移日手段?若非君臣偷安,力主和议,则寇准、李纲④、赵鼎⑤诸人用之有余。安在为弱乎?

【注释】
①唐季:唐朝末年。
②称疾:以生病为托词。
③豭猪:公猪。
④李纲:字伯纪,两宋之交著名抗战派大臣,因对金人主战而被贬谪。
⑤赵鼎:字元镇,南宋大臣,因与秦桧政见不合,被谪岭南。

【译文】
当初,宋太祖对赵普说:“自从唐末以来短短数十年之间,天下称帝王者不下十姓,战乱不止,民不聊生,这是什么缘故呢?”赵普说:“这是由于藩镇太强,皇室太弱的缘故。如今应该逐渐削弱他们的兵权,限制他们的军饷,把他们的精锐部队收归中央,这样的话天下自然就能安定了。”赵普话未说完,太祖就说:“你不用再说,我已经明白了。”不久,太祖和老朋友石守信等人一起喝酒,喝到尽兴之时,太祖屏退左右侍从,对他们说:“如果没有你们的协助,我就不会达到今天这种地步,想到你们的恩德,实在深厚无穷。然而做天子也非常艰难,实在不如当节度使时快乐。我现在整晚都内心忧虑,睡不好觉。”石守信等人问:“为什么呢?”太祖说:“这个不难明白。天子这个位子又有谁不想坐呢?”石守信等人都惶恐地叩头说:“陛下您为什么这样说?”太祖说:“你们自己虽然没有这样的意思,可是如果你们的部下想要富贵,有一天也把黄袍强加在你们身上,就算你们不想做也不行啊!”石守信等人叩头流涕道:“臣等愚蠢,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希望陛下可怜我们,给我们指点一条生路。”太祖说:“人生苦短,恰如白驹过隙,追求富贵亦不过是多得一些金钱,多一些享乐,使子孙不致贫困罢了。你们何不放弃兵权,购买良田美宅,为子孙立下永久的基业,再多安置些歌舞美女,每天喝酒作乐颐养天年。如此君臣之间也就不会互相猜疑,这样不是很好吗?”石守信等人再次拜谢说:“陛下这样体恤顾念我们,恩同再造。”到了第二天,这些人便都宣称自己生病,请求解除兵权。
宋神宗熙宁年间,皇家作坊的工人认为坊间门巷弯曲狭窄多有不便,请求改直拓宽,神宗认为门巷尺度是太祖创制的,必有远虑,不同意改建。后来,很多人因为工作太苦,心生不满,手拿兵器想冲出来作乱。结果只用一个老兵把巷门关闭拒守,他们便都无法出来,全部被擒获。
有一天神宗在后园里游玩,看见有人在放牧公猪,便问有什么用处,牧养的人说:“自太祖以来,就命令养一只公猪,要把它从小养大,然后杀掉,再重新换养小的,几代都没有改变,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神宗便命令把这件事取消了。一个多月以后,宫内忽然捉到施妖术的人,要找猪血来浇他却找不到,神宗这才领悟到祖先的远虑。
〔评译〕有人说宋朝的衰弱,是由于削夺藩镇的兵权造成的。其实藩镇强大,并非朝廷的强大。强干弱枝才是立国之本。从安史之乱以来两百多年所累积的国家大害在谈笑间就消除了,在整个宋朝始终没有强臣之患,这难道不是极为高明的手段吗?如果不是宋朝君臣上下大都苟且偷安,力主和议,那么,任用寇准、李纲、赵鼎等人来对付北虏,就足够了,哪里会有衰弱之讥呢?

徐达
【原文】
大将军达①之蹙元帝于开平②也,缺其围一角,使逸去。常开平③怒亡大功。大将军言:“是虽一狄④,然尝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将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则纵之固便。”开平且未然。及归报,上亦不罪。
〔评〕省却了太祖许多计较。然大将军所以敢于纵之者,逆知圣德之弘故也。何以知之?于遥封顺帝、赦陈理为归命侯而不诛知之。

【注释】
①大将军达:徐达,明开国元勋,朱元璋即位后,以征虏大将军率师北定中原,入燕京,灭元。
②开平:今内蒙古正蓝旗闪电河北岸,为元朝上都。
③常开平:常遇春,朱元璋大将,与徐达齐名,死后追封开平王。
④一狄:一个胡人。

【译文】
洪武初年,大将军徐达把元顺帝围困在开平时,故意放开一个缺口,让顺帝逃走。常遇春很生气,因大将军的做法使自己没能立下大功。徐达说:“他虽是夷狄之人,然而毕竟曾久居帝位,号令天下。如果抓到了,我们的主上怎么处置他才好呢?是要封他为王为侯呢,还是杀了他以出气。我认为主上两者都不会,所以故意使他逃跑,这样也最合适。”常遇春一时还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后来回京师禀报,明太祖朱元璋果然并未怪罪。
〔评译〕徐达此举替明太祖省掉不少麻烦。然而徐达之所以敢私自这样做,是因他揣摩透了朱元璋心理的缘故。徐达从哪里可以看出朱元璋的想法呢?是从当初朱元璋遥封元顺帝、赦免陈友谅的儿子陈理并封其为归命侯而不杀这两件事知道的。

司马光
【原文】
交趾①贡异兽,谓之麟。司马公②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为瑞;若伪,为远夷笑。愿厚赐而还之。”
〔评〕方知秦皇、汉武之愚。

【注释】
①交趾:古地名,今越南。
②司马公:司马光,字君实,历官宋仁宗、英宗、哲宗三朝,著名史学家,著有《资治通鉴》。

【译文】
宋朝时,交趾国遣使向宋朝进贡来一只珍奇异兽,说是麒麟。司马光说:“大家都不知道麒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但不是它自己出现的,就算不得吉祥的象征;如果是假的,恐怕还会被远方的夷狄所笑。圣上应该厚赏使者,让他带回去。”
〔评译〕由此可知,秦始皇、汉武帝一味醉心于四方进贡珍奇异兽作为祥瑞,有多愚昧啊!

韩琦
【原文】
太宗、仁宗尝猎于大名①之郊,题诗数十篇,贾昌朝时刻于石。韩琦留守日,以其诗藏于班瑞殿之壁。客有劝琦摹本以进者。琦曰:“修之得已,安用进为?”客亦莫谕琦意。韩绛来,遂进之。琦闻之,叹曰:“昔岂不知进耶?顾上方锐意四夷事,不当更导之耳。”
石守道②编《三朝圣政录》,将上。一日求质于琦,琦指数事:其一,太祖惑一宫鬟,视朝晏③。群臣有言,太祖悟,伺其酣寝,刺杀之。琦曰:“此岂可为万世法?已溺之,乃恶其溺而杀之。彼何罪?使其复有嬖,将不胜其杀矣。”遂去此等数事。守道服其精识。

【注释】
①大名:大名府,今河北大名,为宋之北京。
②石守道:石介,字守道。
③晏:晚。

【译文】
宋太宗、仁宗都曾经在大名府郊外畋猎,并题过数十首诗。贾昌朝任大名知府时,把这些诗都刻在石碑上。韩琦到了大名后,则把这些石碑藏在了班瑞殿的衬壁内。有人劝韩琦拓片摹本呈献给皇帝。韩琦说:“保存起来就可以了,何必呈上去呢?”这个人不理解韩琦的用意何在。韩绛来到大名以后,就把诗临摹下来上呈给皇帝了。韩琦知道此事后,叹息道:“我从前难道不知道把诗呈献给皇上可以讨好卖乖吗?只是顾虑到皇上正血气方刚而锐意平定四夷,不应该愈加引导他这样做了。”
石介编撰《三朝圣政录》,准备呈献给皇帝。有一天他来请教韩琦的意见,韩琦指出其中有几件事不可上,其中一件是,太祖沉迷于一个宫女的美色,以致经常延误上朝时间。群臣有些非议,后来太祖觉悟了,便乘宫女熟睡时把她杀了。韩琦说:“这件事难道可以作为万世效法的典范吗?已经沉迷于她,却又因为悔恨自己的沉迷而杀害无辜之人。她有什么罪过?假使以后又有宠幸的人,那就要杀不胜杀了。”于是石介便删去了几件类似这样的事,同时他也十分佩服韩琦精到的见识。

刘大夏
【原文】
天顺中,朝廷好宝玩。中贵言,宣德中尝遣太监王三保使西洋①,获奇珍无算。帝乃命中贵至兵部,查王三保至西洋水程。时刘大夏为郎,项尚书公忠令都吏检故牒,刘先检得,匿之。都吏检不得,复令他吏检。项诘都吏曰:“署中牍焉得失?”刘微笑曰:“昔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万计。此一时弊政,牍即存,尚宜毁之,以拔其根,犹追究其有无耶?”项耸然,再揖而谢,指其位曰:“公达国体,此不久属公矣②。”
又,安南黎灏侵占城池,西略诸土夷,败于老挝。中贵人汪直欲乘间讨之,使索英公下安南牍。大夏匿弗予。尚书为榜吏至再,大夏密告曰:“衅一开,西南立糜烂③矣。”尚书悟,乃已。
〔评〕此二事,天下阴受忠宣公之赐而不知。

【注释】
①宣德句:指郑和下西洋事。
②此不久属公矣:指兵部尚书之职不久当属刘大夏。
③糜烂:指民生受到破坏。

【译文】
明朝天顺年间,明英宗爱好搜集奇珍异宝。有宦官说,宣德年间,朝廷曾派遣三保太监出使西洋,得到无数的珍奇宝物。于是英宗就命宦官到兵部,查看三保下西洋之时的航海路线。当时刘大夏任兵部侍郎,兵部尚书项忠命令都吏查阅旧公文档案,寻找相关资料。刘大夏先找到,便偷偷藏了起来,都吏怎么找也找不到,项忠又命令别的吏员去找。项忠质问都吏道:“官署中的旧公文怎么会遗失呢?”刘大夏笑着说:“三保太监下西洋,花费数十万钱,牺牲了上万的军民,这是当时朝政上的一大弊端,即使公文还在也应该毁掉,以期永远消除这件事情而带来的坏影响,现在还追究它有没有干吗?”项忠又惊又奇,再三称谢,指着自己的职位说:“先生通达大体,这个位子不久就应该属于先生了。”
还有一次,安南的黎灏侵占城池,向西侵略夷人,后来在老挝打了败仗。宦官汪直想乘机讨伐他,派人来要当年英公下安南的旧文档资料,刘大夏却将公文偷偷藏起来不给。项忠因此几次责打负责文书的官员,追查此事。刘大夏秘密告诉项忠说:“仗一旦打起来,西南各地就要饱受战争之苦了。”项尚书听了立即醒悟过来,并中止追查此事。
〔评译〕这两件事都是天下人暗中受了刘大夏的好处却不知道啊。

姚崇
【原文】
姚崇为灵武道大总管,张柬之等谋诛二张①,崇适自屯所还,遂参密议,以功封梁县侯。武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问起居②。五公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流涕时耶?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为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
〔评〕武后迁,五公相庆,崇独流涕。董卓诛,百姓歌舞,邕独惊叹。事同而祸福相反者,武君而卓臣,崇公而邕私也。然惊叹者,平日感恩之真心;流涕者,一时免祸之权术。崇逆知三思犹在,后将噬脐③,而无如五王之不听何也。吁,崇真智矣哉!

【注释】
姚崇①二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武则天宠幸,宫中称为五郎、六郎。
②问起居:请安。
③噬脐:指后悔已晚。

【译文】
唐朝名臣姚崇任灵武道大总管的时候,张柬之等人谋划诛杀武后宠幸的张易之、张昌宗二人,正赶上姚崇从屯驻之地回京,就参与了这个秘密计划,后来因功封为梁县侯。把武后迁往上阳宫时,中宗率领百官前去问安。张柬之等人相互称庆,只有姚崇悲伤流泪。张柬之等人说:“现在哪里是流泪的时候呢?这样会惹祸上身的。”姚崇说:“和你们一起讨平叛逆,本不算什么功劳。然而侍奉武后已久,一旦分别,因而伤心哭泣,这是人臣应有的节义。如果因此获罪,我也心甘情愿。”后来柬之等人都被杀害了,只有姚崇幸免于难。
〔评译〕武后迁入上阳宫,五公相庆贺,只有姚崇流泪伤心。东汉时董卓被杀,百姓载歌载舞,只有蔡邕叹息不止。事情相同而遭遇的祸福却相反。因为武后是君,董卓是臣;姚崇为公,蔡邕为私的缘故。然而叹息是感恩的真心表现,流泪却是一时免祸的权术。姚崇想到武三思(武后的侄子)还在朝廷之上,日后必会报复,便不像其他几人那样忘乎所以。唉,姚崇真聪明啊!

杨荣
【原文】
王振谓杨士奇等曰:“朝廷事亏三杨①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其后当如何?”士奇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荣曰:“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行当择后生可任者以报圣恩耳。”振喜,翼日即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遂次第擢用。士奇以荣当日发言之易②。荣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立,彼其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命某人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四人竟是吾辈人,当一心协力也。”士奇服其言。
〔评〕李彦和《见闻杂记》云:“言官论劾大臣,必须下功夫,看见眼前何人可代者,必贤于去者,必有益于国家,方是忠于进言。若只做得这篇文字,打出自己名头,毫于国家无补,不如缄口不言,反于言责无损。”此亦可与杨公之论合看。

【注释】
①三杨:指杨士奇、杨荣、杨溥。为明英宗时内阁学士,也是明朝著名大臣,并称“三杨”。
②易:轻易,不慎重。

【译文】
明朝宦官王振对杨士奇等人说:“朝廷的政事多亏三位杨先生的尽心尽力,然而三位先生年纪也大了,不知日后有什么打算呢?”杨士奇说:“老臣当竭诚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荣说:“先生别这样说,我们已经老了,无法再为朝廷效力,而是应推举一些可担当国事的后辈,来报答圣上的大恩。”王振听了很高兴。第二天,杨荣便上书举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人,这些人依次得到朝廷任用。杨士奇认为杨荣当天不应随便说那些话。杨荣说:“王振已经很讨厌我们了,我们纵然能互相扶持,难道能改变他讨厌我们的心意吗?一旦大内传出只言片语,要命某人入阁,我们还是会束手无策。可现在这四个人毕竟都是我们的人,大家当同心协力才是。”杨士奇听后非常佩服他的远见卓识。
〔评译〕李彦和《见闻杂记》说:“谏官要弹劾当政大臣,必须先下工夫仔细观察研究,看看当下谁能接替这个职位,而且必须要比被参劾的人更贤明,必须有益于国家,才算是忠于进谏。如果只是做一篇漂亮文字,打响自己的名头,对国家没有丝毫益处,还不如闭口不言,反而可以无损于谏官的职责。”这种说法,可以和杨荣的观点相互参考。

程颢
【原文】
程颢为越州佥判,蔡卞为帅,待公甚厚。初,卞尝为公语:“张怀素道术通神,虽飞禽走兽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诛少正卯,彼尝谏以为太早;汉祖成皋相持,彼屡登高观战。不知其岁数,殆非世间人也!”公每窃笑之。及将往四明,而怀素且来会稽。卞留少俟,公不为止,曰:“‘子不语怪、力、乱、神’①,以不可训也,斯近怪矣。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谄合,下民从风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愿此。不然,不识之未为不幸也!”后二十年,怀素败,多引名士。(边批:欲以自脱。)或欲因是染公,竟以寻求无迹而止。非公素论守正,则不免于罗织矣。
〔评〕张让,众所弃也,而太丘②独不难一吊;张怀素,众所奉也,而伯淳独不轻一见。明哲保身,岂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识,并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积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预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称疾不就犹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惧祸而从;受其宠异,死犹叹息。初心谓何?介而不果,涅而遂淄,公论自违③,犹望以续史幸免,岂不愚乎?视太丘愧死矣!
《容斋笔记》云:会稽天宁观老何道士,居观之东廊,栽花酿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伟,款门求见。善谈论,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数日方去。未几,有妖人张怀素谋乱,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狱,良久得释。自是畏客如虎,杜门谢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风仪,多技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之来谒,何大怒骂,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灵噩,旋得上幸,贵震一时,赐名灵素,平日一饭之恩无不厚报。若水乘驿赴阙,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荣封。而老何以尝骂故,朝夕忧惧。若水以书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鉴也!

【注释】
①子不语句:语出《论语》。
②太丘:指东汉陈寔,因其曾任太丘县令。
③公论自违:公众的评论与自己的言论相悖逆。

【译文】
宋朝程颢担任越州佥判时,蔡卞为元帅,对待程颢颇为优厚。当初,蔡卞对程颢说:“张怀素的道术非常神通广大,即使是飞禽走兽,也可以呼喝差遣。张怀素说孔子杀少正卯时,他曾劝孔子说杀得太早了;汉高祖和项羽在成皋作战相持不下时,他也曾多次登楼观战。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大年纪了,大概不是世间的凡人吧。”程颢每次听了这样的话都偷笑不已。后来程颢去四明时,张怀素也正准备去会稽,蔡卞便示意程颢稍微等一下。程颢没有等他,说:“孔子不谈怪力乱神之事,因为这些内容不适合教育学生,张怀素的所作所为也接近神怪的迹象,州牧既看重他,士大夫又都逢迎他,老百姓更是盲目附和。真有道术的人是不会如此的。更何况,不认识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二十年后,张怀素东窗事发,供出一些与他有关系的名人。(边批:想要把自己脱离干系。)有人想借机诬陷程颢,但后来因为找不到二人有丝毫的关系而作罢。如果不是因为程颢向来言行正直,没有漏洞可寻,就不免要被人陷害了。
〔评译〕张让是大家都讨厌的人,唯有陈寔却肯去吊祭他的父亲;张怀素是众人所推崇的,而独有程颢不肯与他见面。明哲保身,哪有固定的方法呢?如果能同时具有这两位先生的见识,不相违背而行就可以了。蔡邕逃亡隐居长达十二年之久,还是不能隐藏自己的才名而被董卓征召;既被征召,他也还可以称病不去,却因为害怕董卓生气,怕降祸于自己而最终顺从了;并且受到董卓的宠幸,最后还为董卓之死而叹息。蔡邕起初心志耿介却不能坚持到底,终于受到小人的影响,而违背自己的理念和言论,还希望继续修纂历史以求赦免,这不是很愚蠢吗?蔡邕比起陈寰,真应该羞愧而死!
据《容斋笔记》记载:会稽天宁观的何道士,住在观里的东廊,平日种花酿酒,有客人来就热情地招待。一天,有个道人登门求见,其人容貌俊伟,善于言谈,写得一手好字。何道士很高兴地招待他,此人待了好几天才离开。不久有妖人张怀素谋乱,而张怀素正是前日他招待的道人,何道士因此受到连累,在牢里待了很长时间才被释放出来。从此,何道士害怕客人就像害怕老虎一般,并关起门来谢绝拜访。某天忽然有一个道人,容貌也很俊美,又多才多艺,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绍他来的,何道士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大骂,关起门来不让他进来。但没想到这位道士是永嘉的林灵噩,其不久之后得到皇帝宠幸,显贵一时,赐名灵素。林灵素平日接受别人一点恩惠,无不加倍报答。张若水乘驿车到京城去,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也都受到封赏;而何道士则因为曾经骂过他的缘故,早晚都担心害怕。直到张若水写信安慰他,何道士才稍微安心了些。这些事件是可以作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借鉴吧。

李晟
【原文】
李晟之屯渭桥也,荧惑守岁①,久乃退,府中皆贺曰:“荧惑退,国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当力死勤难,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唯五纬盈缩不常,晟惧复守岁,则吾军不战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评〕田单欲以神道疑敌,李晟不欲以天道疑军。

【注释】
①荧惑守岁:荧惑指火星,岁指木星。荧惑守岁是指火星出于木星之旁,古人认为国将有灾。

【译文】
唐朝人李晟屯兵渭桥时,天象上出现火星冲犯木星,很久才退散开,府中的人都来道贺说:“火星已退,国家的运气要好转了。此时赶紧用兵必能取胜。”李晟说:“天子遇到危险困难,做臣子的应该尽力去排解保护,哪有时间去管天象的事呢?”又说:“以前士大夫劝我出兵,我不是敢于拒绝。而是因为一般人只可命令他们做事,要使他们了解为何那样做则是不可能的。如果金木水火土五星运转不合常理,我自己又怕所谓的火星冲犯木星,那我的军队不必作战就自己屈服了。”众人都说:“我们都没能想到这层道理。”
〔评译〕田单想用神道来迷惑敌人,李晟则不想因天道变化而使士兵心存疑惑。

吕端
【原文】
仁宗时,大内①灾,宫室略尽。比晓,朝者尽至;日晏,宫门不启,不得问上起居。两府请入对,不报。久之,上御拱宸门楼,有司赞谒,百官尽拜楼下。吕文靖②独立不动,上使人问其意,对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天颜③。”上为举帘俯槛见之,乃拜。
【注释】
①大内:皇宫。
②吕文靖:吕端,谥文靖,时为宰相。
③天颜:皇帝的面容。

【译文】
宋仁宗时,皇宫发生火灾,宫室几乎全被烧毁。天刚亮的时候,上朝的大臣就都到齐了,可是时间快到中午时,宫门还不开,无法向仁宗请安。两府的最高长官请求入宫面圣,也得不到回音。过了很久,仁宗亲自来到拱宸门楼,侍卫在楼上命令群臣拜见,百官一起在楼下跪拜。只有吕端站立不动,仁宗使人问他何意,吕端回答说:“宫廷发生灾难,群臣都想见皇帝一面,这样才能安心。”仁宗于是拉开帘子,靠着栏杆往下看,吕端这才跪拜。

孙叔敖
【原文】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①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若地不利而名甚恶②,楚人鬼而越人禨③,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注释】
①亟:多次。
②名甚恶:寝丘意谓葬死人的荒丘,即坟地,所以说“名甚恶”。
③禨:不祥。

【译文】
春秋时,楚相孙叔敖病得很厉害,临死前告诫他的儿子说:“大王屡次要给我封邑,我都没有接受。现在我死了,大王一定会封你。但是你一定不可接受土地肥美的地方。楚越之间有一个地方叫寝丘,偏僻贫瘠,地名又不好,楚人视之为鬼蜮,越人以之为不祥,可以让子孙住得长久的,只有这个地方。”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要封其子很好的地方,他的儿子不敢接受,而请求到寝丘去。楚王于是把寝丘封给孙叔敖的儿子。结果一直到汉代,孙姓子孙依然在寝丘立足。

郭子仪
【原文】
郭子仪郭令公①每见客,姬侍满前。乃闻卢杞②至,悉屏去。诸子不解。公曰:“杞貌陋,妇女见之,未必不笑。他日杞得志,我属无噍类③矣!”
〔评〕齐顷以妇人笑客,几至亡国。令公防微之虑远矣。
王勉夫云:“《宁成传》末载,周阳由为郡守,汲黯、司马安④俱在二千石列,未尝敢均茵。司马安不足言也,汲长孺与大将军亢礼,长揖丞相,面折九卿,矫矫风力⑤,不肯为人下,至为周阳由所抑,何哉?周盖无赖小人,其居二千石列,肆为骄暴,凌轹同事,若无人焉。汲盖远之,非畏之也。异时河东太守胜屠公不堪其侵权,遂与之角,卒并就戮。玉石俱碎,可胜叹恨!士大夫不幸而与此辈同官,逊而避之,不失为厚,何苦与之较而自取辱哉!”

【注释】
①郭令公:郭子仪,令公,唐时凡任中书令的皆可称令公,郭子仪累官至太尉、中书令,故称。
②卢杞:貌丑面蓝,有口才,唐德宗擢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得志后,险恶毕露,后贬为新州司马,徙澧州别驾死。
③噍类:会吃东西的人。指活口。
④司马安:汲黯的外甥。
⑤矫矫风力:形容刚直不阿,超出一般人。

【译文】
唐朝名将郭子仪每次见客,必定有侍女多人服侍左右。但一听说卢杞要来,他却让侍女全部回到后面去。他的儿子们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郭令公说:“卢杞容貌丑陋,妇人见了,恐怕会笑话他的容貌。将来卢杞如果得志,我们就全活不成了。”
〔评译〕齐顷公用后宫妇女来嘲笑客人,几乎导致亡国。郭令公防微杜渐地深思远虑,实在不是常人可及的啊。
王勉夫说:“《宁成传》篇末记载,周阳由任郡守时,汲黯、司马安都是二千石高官,却都不和周阳由平起平坐。司马安的身份地位不够,可以不谈;但汲黯敢于和大将军分庭抗礼,对宰相也只行长揖之礼,还敢当面指责公卿贵人,刚直的风范从不屈居人下,但是却为周阳由所压制,这是为什么呢?周阳由实在是无赖小人,他任二千石级的高官,放肆蛮横,欺凌同僚,旁若无人。汲黯其实是要远离他,而非怕他。后来河东太守胜屠公受不了周阳由的嚣张跋扈而和他争斗,最终一起被杀,玉石俱焚,这实在是令人惋惜。士大夫不幸和这种人同朝共事,应该远远地避开他,这样才是上策。何必和这种小人争斗,自取羞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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