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 彭祖

【原文】
彭祖者，姓篯讳铿，帝颛顼之玄孙也。殷末已七百六十七岁，而不衰老。少好恬静，不恤世务，不营名誉，不饰车服，唯以养生治身为事。王闻之，以为大夫。常称疾闲居，不与政事。善于补导①之术，服水桂云母粉麋角散，常有少容。然性沉重，终不自言有道，亦不作诡惑变化鬼怪之事。窈然无为，少周游，时还独行，人莫知其所诣，伺候竟不见也。有车马而常不乘，或数百日，或数十日，不持资粮，还家则衣食与人无异。常闭气内息，从旦至中，乃危坐拭目，摩搦身体，舐唇咽唾，服气数十，乃起行言笑。其体中或瘦倦不安，便导引闭气，以攻所患。心存其体，面九窍，五脏四肢，至于毛发，皆令具至。觉其气云行体中，故于鼻口中达十指末，寻即体和。王自往问讯，不告。致遗珍玩，前后数万金，而皆受之，以恤贫贱，无所留。又采女者，亦少得道，知养性之方，年二百七十岁，视之如五六十岁。奉事之于掖庭②，为立华屋紫阁，饰以金玉。乃令采女乘辎，往问道于彭祖。既至再拜，请问延年益寿之法，彭祖曰：“欲举形登天，上补仙官，当用金丹，此九召太一，所以白日升天也。此道至大，非君王之所能为。其次当爱养精神，服药草，可以长生。但不能役使鬼神，乘虚飞行。身不知交接之道，纵服药无益也。能养阴阳之意，可推之而得，但不思言耳，何足怪问也。吾遗腹而生，三岁而失母，遇犬戎之乱③，流离西域，百有余年。加以少枯，丧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数遭忧患，和气折伤。冷热肌肤不泽，荣卫焦枯，恐不度世。所闻浅薄，不足宣传。大宛山有青精先生者，传言千岁，色如童子，步行日过五百里，能终岁不食，亦能一日九食，真可问也。”

【注释】
①补导：指采补和导引，都是古代道家的养生之术。
②掖庭：亦作“掖廷”。汉初以前叫“永巷”，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称“掖廷”，是掌管后宫贵人采女事的官署名，由宦官出任。
③犬戎之乱：西周末期，周幽王荒淫无度，玩物丧志，为博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申侯联合犬戎，攻灭西周，幽王被杀，褒姒被掳，象征华夏最高权力和地位的“九鼎”宝器也被犬戎掠往草原，是为犬戎之乱。犬戎，古代族名，又叫猃狁，古代活跃于今陕、甘一带。

【译文】
彭祖，姓篯名铿，是远古时代颛顼帝的玄孙，到殷朝末年，彭祖已经七百六十七岁了，但一点也不见衰老。彭祖少年时就喜好清静，对俗世中的事情没有兴趣，他不沽名钓誉，也从不将自己的车马服饰装饰得豪华，而是把修身养性当做最重要的事情。君王听说他的德行，就请他在朝中担任大夫一职。但彭祖常常以有病为借口闲居在家，不参与朝中政事。他非常精通滋补、通导身体的方术，常服用“水桂云母粉”、“麋角散”等，面容看起来就像少年一样年轻。然而彭祖的性情稳重，从来不说自己修炼得道，也不装神弄鬼惑乱人心。他清静无为，爱独处，很少到处游历，就是出行，也是一个人单独行事，人们都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连他的仆人随从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他有车马但很少乘坐，或出行数百天或出行几十天，不带路费和口粮，回来后吃饭穿衣和其他人却是一样的。平时他常常静坐，屏气凝神，从早晨一直到中午都端坐着，或用手轻揉双眼，或轻轻按摩身体的各部位，用舌头舐嘴唇吞唾液，运上几十次气，然后才收功，起来散步谈笑。如果他感到身体某部位疲劳或不舒服，就运用闭气的方法来治体内的病患，将胸中所运之气散布到身体的各部位，包括脸上九窍、肺腑五脏、手足四肢，甚至于身体上的毛发，都运气逐一到达。会感到体内的气像云一样在身体中运行，从鼻子、嘴巴一直通到十指的末端，如此，一会儿就觉得身体各部位和谐舒畅了。君王去看望彭祖时，也常常不通知他，偷偷留下些珍宝玩物赏给他就走了，这些赏赐总共有几万金，彭祖也都接受下来，但都把它们分散给了穷苦百姓作为救济，自己却一点也没有留下。还有一位采女，也是年轻时就得道，也很精通修炼的方术，虽然已经二百七十岁，看起来却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君王让她住在嫔妃们居住的掖庭宫中，为她建筑了华丽的殿阁并赏赐她不少金玉，并且让她乘着华贵的马车去向彭祖求教修道之术。等到第二次去的时候，又问彭祖延年益寿的方法。彭祖说：“如果想要上天到仙界做仙官，就要常服金丹。太医元君就是因此才白日升天的。不过这是修道中境界最高的，人间的君王是无法达到的。其次就是要修养精神，服用药草，可以长生不老。但是做不到驱使鬼神、腾云驾雾的飞行。如果本身不懂得阴阳交合的道理，就是吃药也没有效果。关于阴阳交合的道理，只能靠自己去推断体会，怎么能说得出来呢?所以觉得你问得很奇怪。我是遗腹子，三岁就死了母亲，又赶上了犬戎之乱，颠沛流离逃难到了西域，在那里待了一百多年。我从少年时因为没有依靠就形容消瘦，以后又陆续死了四十九个妻子，失去了五十四个儿子，遭遇多次的忧难，损伤了我的元气。不管冷热，我的肌肤都没有光泽，身体护养也不好，看起来像枯木，恐怕活不太长久，而且我的见识也很肤浅，实在没有什么可向别人宣扬的。大宛山里有一位青精先生，据说已经活了一千岁，看起来却面如童子，一天步行能超过五百里，可以长年不吃东西，却也可以一天吃九顿饭，这才是你真正应该求教的人。”

【原文】
采女曰：“敢问青精先生是何仙人者也?”彭祖曰：“得道者耳，非仙人也。仙人者，或竦身入云，无翅而飞；或驾龙乘云，上造天阶；或化为鸟兽，游浮青云；或潜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元气，或茹芝草，或出入人间而人不识，或隐其身而莫之见。面生异骨，体有奇毛，率好深僻，不交俗流。然此等虽有不死之寿，去人情，远荣乐，有若雀化为蛤，雉化为蜃，失其本真，更守异气。余之愚心，未愿此已。入道当食甘旨，服轻丽，通阴阳，处官秩耳。骨节坚强，颜色和泽，老而不衰，延年久视。长在世间，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莫敢犯，五兵百虫不可近，嗔喜毁誉不为累，乃可贵耳。人之受气，虽不知方术，但养之得宜，常至百二十岁。不及此者伤也。小复晓道，可得二百四十岁。加之可至四百八十岁。尽其理者，可以不死，但不成仙人耳。养寿之道，但莫伤之而已：夫冬温夏凉，不失四时之和，所以适身也；美色淑资，幽闲娱乐，不致思欲之惑，所以通神也；车服威仪，知足无求，所以一志也；八音①五色，以悦视听，所以导心也。凡此皆以养寿，而不能斟酌之者，反以速患。古之至人，恐下才之子，不识事宜，流遁不还，故绝其源：故有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百裹，不如独卧。五音使人耳聋，五味使人口爽。苟能节宣其宜适，抑扬其通塞者，不以减年，得其益也。凡此之类，譬犹水火，用之过当，反为害也。不知其经脉损伤，血气不足，内理空疏，髓脑不实，体已先病。故为外物所犯，因气寒酒色，以发之耳，若本充实，岂有病也?夫远思强记伤人，优喜悲哀伤人，喜乐过差忿怒不解伤人，汲汲所愿伤人，阴阳不顺伤人。有所伤者数种，而独戒于房中，岂不惑哉?男女相成，犹天地相生也，所以神气导养，使人不失其和。天地得交接之道，故无终竟之限；人失交接之道，故有伤残之期。能避众伤之事，得阴阳之术，则不死之道也。天地昼分而夜合，一岁三百六十交，而精气和合，故能生产万物而不穷。人能则之，可以长存。次有服气，得其道则邪气不得入，治身之本要。”

【注释】
①八音：本是我国古代根据制作材料对乐器的分类，分为金（钟、镈）、石（磬）、丝（琴、瑟）、竹（箫、篪）、匏（笙、竽）、土（埙、缶）、革（鼗、雷鼓）、木（柷、敔）八类。这里泛指音乐。

【译文】
采女问：“那么这位青精先生是什么神仙呢?”彭祖回答：“他也不过是个得道的人，不是什么神仙。但凡是神仙，或者能够纵身入云，没有翅膀却能飞翔，或可以乘龙驾雾直达天庭；也可能化身为鸟兽翱翔在白云之中，畅游在江海里，飞越穿行于名山大川。还有些神仙以天地之元气为食，或吃灵芝仙草，或者出入于人世之间而凡人却看不出他们是神仙，或可以隐身而别人看不见。神仙有的脸上长着奇异的骨相，长有奇异的体毛，喜欢僻静自处，不与凡夫俗子相往来。但是，这些仙人虽然可以长生不老，但却与人情世故相去太远，与人世的荣华与快乐完全隔绝，这就好像鸟雀变成蛤蟆，山鸡变成海蜃，失去了真性，只恪守一种怪异的气质。以我的愚见，是不愿意变成这样的仙人的。修炼道术，就应该吃甘美的食物，穿轻柔华丽的衣服，懂得阴阳相通相变的道理，也完全可以做官。修行求道的人，应该骨骼健壮、肤色红润有光泽，虽年老而不衰弱，年岁越大见识应越长。长年在人间，冷热风湿伤不着，鬼神精怪不敢犯，五种兵器和百种毒虫都不能靠近，别人的褒贬议论都毫不在乎，这些都是最可贵的。即便普通人在世间，接受着天地之元气，即使不是修身求道通晓方术，但只要修养适宜，也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活不到这个岁数肯定是身体受到伤害。如果稍微懂点道术，就可活到二百四十岁。要再精进些就可以活四百八十岁。完全通晓了修道之理，就可以长生不死，只是不能成仙而已。延年益寿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不要使身心受到伤害：冬天让身体保暖，夏天要保持凉爽，适应四季气候的变化，让身体保持舒适的状态；对于美色和娱乐都要适可而止，不要被迷惑，使自己的欲望膨胀，这样你的内心就可以通彻洞达；对于做官时的车马仪仗服饰，都知足而不贪恋，这就能使你志趣专一；音乐绘画使人赏心悦目，使你的心情能够得到启迪。以上这些对于延年益寿都是有好处的，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分寸，反倒是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古代的圣人，担心愚钝的人们不能掌握事情的分寸，沉浸在欲望之中不知回返，因此断绝人欲之源。所以有些非常高洁的雅士们不与妻子同床，其次的一些士人们则不和妻子同被。就是吃上一百副药，也不如一个人独自静卧修养。音乐听得过多导致人耳聋，美味吃多了反而败坏人的胃口。如果对这些欲望都有所节制适可而止，正确地处理通畅和堵塞的关系，就不但不会减寿，还能够因受益而得以延年。凡此种种就好像水、火的使用，使用不当必然招致灾害。人们常常不理解，如果经脉受到了损伤，血气不足，内脏虚弱，髓脑也不坚实，身体必然要生病，却不知道这些病正是因为受了外界的伤害，比如受天气变化或酒色过度影响引起了内损，而并不是人自身就会生出病来。思虑过多、用脑过度、高兴、悲哀、担心过度、愤怒气恼、过分企求、阴阳不能协调，这些都能对人体造成伤害。这么多对人体有伤害的事情，却偏偏要对男女的房事加以禁止，岂不是令人感到奇怪?男女相辅相成，犹如天地相生。所以男女之间的事更要讲究以气养神，不能过分而失去协调。天和地按着阴阳交接的规律就可以永无终极，人如果失去交接的和谐就会受到伤害。人如果避开上述对身体有害的事情而得到阴阳和谐之术，就获得了长生之术。天与地是白天分离晚上相合，一年有三百六十次交接，天的阳气和地的阴气融合在一起，才使得万物滋生没有穷尽。人如果能顺应这自然的规律，就能够长生于天地之间。其次就是吐纳运气的法术，修炼到这种法术，邪气就不能侵入到身体，这是自身身体修行的根本所在。”

【原文】
“其余吐纳导引之术，及念体中万神、有舍影守形之事，一千七百余条，及四时首向、责己谢过、卧起早晏①之法，皆非真道，可以教初学者，以正其身。人受精养体，服气炼形，则万神自守其真，不然者，则荣卫枯悴，万神自逝，悲思所留者也。人为道，不负其本而逐其末，告以至言而不能信，见约要之书，谓之轻浅，而不尽服诵，观夫太清北神中经之属，以此自疲，至死无益，不亦悲哉?又人苦多事，少能弃世独往，山居穴处者，以道教之，终不能行，是非仁人之意也，但知房中闭气，节其思虑，适饮食则得道也。吾先师初著九节都解指韬形隐遁尤为开明四极九室诸经，万三千首，为以示始涉门庭者。”采女具受诸要以教王，王试之有验。殷王传彭祖之术，屡欲秘之。乃下令国中，有传祖之道者诛之，又欲害祖以绝之。祖知之乃去，不知所之。其后七十余年，闻人于流沙之国西见之。王不常行彭祖之术，得寿三百岁，气力丁壮，如五十时。得郑女妖淫，王失道而殂②。俗间言传彭祖之道杀人者，由于王禁之故也。后有黄山君者，修彭祖之术，数百岁犹有少容。彭祖既去，乃追论其言，以为彭祖经。

【注释】
①晏：晚。
②殂：指死亡。

【译文】
“其他像吐纳导引之术，以及念体中万神、舍影守形等的方法有一千七百多条，还有一年四季睡觉时头应朝哪个方向、经常检讨自己的过错、睡眠和起床的早晚等方法，都算不上修道的真谛，不过可以教给那些初来求道的人，以正他们的身形。一个人如果能够修身养性，运气炼身，那么万神都会来到他的心中。如果不能很好地调养自身，把身体搞得十分衰弱，那万神也就自然离去，就是再悲伤也不会把神留住。修道的人，如果不能找到真正的要义根本而舍本逐末，有得道的人指点他还不相信，对那些讲授修炼之术的书籍不去认真阅读反而觉得太浅薄，一见到论述天界、北神的大部经典就嫌太难懂而不去攻读，这样的人到死也不会有什么收益的，不是很可悲的事吗?还有的人苦于世间俗事，又不能心甘情愿抛开尘世独自到山中修行。这种人就是教给他修道的方法，也只会关上房门自己在屋里炼闭气的功夫，以为不想凡世的俗事并节制饮食就可以得道了，但是因为他们没有仁人志士那种真诚的心意，是不可能得道的。我的先师曾著过《九都》、《节解》、《指教》、《韬形》、《隐守》、《无为》、《开明》、《四极》、《九灵》等论述道术的经典，共有一万三千条，用以教导那些刚入门学道的人，你可以拿去参照。”采女从彭祖那里得到了这些学道的精要之义，回去后传授给君王，君王试了一下很灵验。殷王得到了彭祖的道术后，想秘而不宣，于是在国内下了命令，说谁要敢传扬彭祖的道术就杀头，他还想杀害彭祖以使他的道术不能再传授下去。彭祖听说后就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又过了七十多年以后，听说有人在流沙国之西又见到了彭祖。君王并没有按照彭祖的道术修炼，却也活了三百多岁，身强力壮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后来由于他得了一个美丽妖冶的女子郑氏，纵欲淫乐，终于失去了道行死掉了。民间流传凡是传播彭祖道术就被杀，就是因为殷王禁传彭祖之术的缘故。后来有一位黄山君，按照彭祖的道术修炼，活了几百岁却面若少年。彭祖成仙后，人们把他的论述记录下来，就是《彭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