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 七言乐府 李白

长相思①二首
李白
其一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②，
微霜凄凄簟色寒③。
孤灯不明思欲绝④，
卷帷望月空长叹⑤。
美人如花隔云端⑥，
上有青冥之长天⑦，
下有渌水之波澜⑧。
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⑨。
长相思，摧心肝⑩。

【注释】
①长相思：汉乐府《杂曲歌辞》旧题之一。②络纬：虫名，俗称纺织娘。③簟：竹席。④思欲绝：思念到了极点。⑤帷：窗帘。⑥美人：这里指所思念的人。⑦青冥：形容天的高远。⑧渌（ｌù）：水色清沏。⑨关山难：指道路险阻难行。⑩摧心肝：伤心欲绝。

【译文】
长相思啊，长相思，思念的人在长安。秋夜里的纺织娘在井栏上悲鸣，被薄霜浸透了的竹席分外清寒。孤灯昏暗，我思念你到极点，卷起窗帘，仰望明月，我空自长叹。我所思念的人被浮云阻隔在遥远的天边。上有青冥高远的长天，下有清澈的绿水卷起波澜。天又长啊，地又远，魂魄飞渡多艰难。关山险阻，灵魂难过关山，长相思啊，长相思，伤心欲绝肝肠断。

【赏析】
这首诗是李白离开长安之后作。作者在诗中描述了相思之苦，秋夜不眠，望月长叹，美人隔云端而难见。诗中虽未言明相思的具体内容，但此诗用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寄寓着诗人政治理想不能实现的苦闷，这是显而易见的。就此而言，诗意飘逸却又隐然不露，具备了一种蕴藉含蓄的思致。

其二
日色欲尽花含烟①，月明如素愁不眠②。
赵瑟初停凤凰柱③，蜀琴欲奏鸳鸯弦④。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⑤，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⑥，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⑦。

【注释】
①花含烟：黄昏时花丛中蒙着水汽，远望如同烟雾。②素：白色。③赵瑟：瑟，一种弦乐器。战国时，赵国人善鼓瑟，故云赵瑟。凤凰柱：刻成凤凰形的弦柱。④蜀琴：蜀地产良琴。又说，汉朝时，蜀地人司马相如善弹琴，曾以琴挑逗卓文君与之私奔，故云。鸳鸯弦：是说弦中弹出的乐音含有男女相爱相思之意。⑤燕然：即杭爱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此处泛指边塞地区。⑥横波：眼神流动，如水波闪闪。⑦看取：语助词，表示动作正在进行。

【译文】
夕阳将尽，花色朦胧含着水汽，月色皎洁如白绢，令人忧愁难眠。刚放下赵瑟望着凤凰形的弦柱，又想弹蜀琴那配对的双弦。曲中虽倾注着情和意，可无人传送，但愿琴声伴着春风吹向燕然山。我思念郎君，却万里迢迢远隔青天，过去我那闪动流盼的明眸，如今已变成清泪长流的泪泉。你若不信我想你想得肝肠寸断，请回来在明镜中看我憔悴的容颜。

【赏析】
这是一首思妇诗。诗中吟咏一女子想念出外远征的丈夫，面对着春风春水，思绪无限，又运用了奇特的夸张，把主人公缠绵悱恻的感情表现得委婉动人。“昔时横波目”几句极有韵味，写出女子的一片天真、一片痴绝的深情。

行路难①二首
李白
其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②。
停杯投箸不能食③，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④。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⑤，直挂云帆济沧海。

【注释】
①行路难：乐府《杂曲歌辞》旧题。内容多写世途艰难和离别的人生感慨。②珍馐：珍贵的菜肴。直：同“值”。③箸（zhù）：筷子。④“闲来”两句：用了两个典故：吕尚（姜太公）在未遇到周文王时，曾在渭水钓鱼；伊尹在受商汤聘请前，梦见自己乘船从日月旁经过。⑤“长风”两句：是说自己定会乘风破浪，排除困难，实现理想。《宋书·宗悫（ｑｕè）传》载，宗悫少年时曾立志：“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译文】
金杯中名贵的美酒价值十千，玉盘中珍贵的菜肴更值万钱。推开酒杯扔掉筷子吃喝不下，拔出宝剑放眼四望心中茫然。想渡黄河怎奈坚冰堵塞了河道，欲登太行山白雪却封住了山路。闲来无事我仿效吕尚在碧溪垂钓，也像伊尹一样梦见乘船经过日月旁边。行路难啊，行路难，歧路纷纷而我该走哪一条路？总有一天我要乘长风破万里浪，扬起风帆渡过苍茫的大海！

【赏析】
《行路难》共四首，写在李白离开朝廷之初。在这首诗里他抒写了世路艰险、功业难建的苦闷，同时也有积极乐观信念，表现出了坚持理想的品格和终将有所作为的抱负和心志。诗中感情波澜起伏，韵律抑扬顿挫，把尖锐复杂的思想矛盾，展现得奇气沛然，有声有色。

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①，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②，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③，汉朝公卿忌贾生④。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彗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⑤。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⑥？
行路难，归去来！

【注释】
①长安社中儿：长安里巷中的青少年。社：古代基层行政单位，以二十五家为一社。②“弹剑”句：表示不愿寄人篱下，依靠权势为生。战国时，冯谖在孟尝君门下作食客，未被看重，他就弹剑作歌说：“长铗（剑）归来乎，食无鱼！”③韩信：汉初将领，淮阴（今江苏淮阴）人，年轻时曾受胯下之辱。④贾生：即贾谊。汉文帝想重用他，因一些大臣谗毁，出为长沙王太傅。⑤“君不见”四句：战国时燕国曾一度为齐国攻破。燕昭王想招揽贤才报仇雪恨，于是昭王首先启用郭隗待以师礼。后来赵国的剧辛、魏国的乐毅等人都闻风而来，帮助燕昭王打败了齐国。⑥黄金台：故址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相传燕照王曾筑台于此，上置千金，以招请天下贤才。

【译文】
世界如大道，像青天一样广阔，唯有我艰难地出不去。我不屑于像长安里巷中的青年，用斗鸡走狗的可耻手段博取功名。冯谖弹剑作歌发出感慨，提襟低头进侯门难称心。淮阴的市井无赖曾耻笑韩信，汉朝的公卿大臣也猜忌贾谊。君可知当年燕昭王迎郭隗修筑了官馆，执帚屈节诚心相待。剧辛和乐毅感恩载德，以披肝沥胆的忠诚为燕国报效英才。如今燕昭王白骨已朽，墓上荒草蔓绕；谁能替这位明君祭扫黄金台？行路难啊，归去来！

【赏析】
在这首诗中，李白流露出为国建功立业的渴望，在窘困中他仍然想有所作为，希冀着出现燕昭王礼待乐毅等人那样的局面。然而，现实与理想矛盾的交织，无奈的诗人也只能发出一声“归去来”的抗议。

将 进 酒①
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②。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③。
岑夫子，丹丘生④，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⑤，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⑥。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⑦。
五花马⑧，千金裘⑨，呼儿将出换美酒⑩。
与尔同销万古愁。

【注释】
①将进酒：乐府旧题，《汉鼓吹铙歌》十八曲之一。将（ｑｉāｎɡ）：请。②金樽：精美的酒器。③会须：正应当。④岑夫子：岑勋，南阳人。丹丘生：元丹丘，一位隐者。二人均为李白好友。⑤钟鼓：古代富贵人家宴会时所奏的音乐。馔玉：指丰美的食物。指达官贵人的奢侈生活。⑥“陈王”两句：三国魏曹植，曹操第三子，曾被封为陈思王，其《名都篇》有“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恣：纵情。谑：戏笑。⑦径须沽取：只管买酒来。⑧五花马：名贵的马，马鬣修剪成五瓣。⑨千金裘：价值千金的皮衣。⑩将：拿。

【译文】
《将进酒》诗意你难道没有看见，黄河之水从天上倾泻而来，波涛滚滚直奔东海不回还。你难道没有看见，在高堂上面对明镜悲叹白发，早上还是满头青丝，晚上就变得发白如雪。人生得意之时应纵情欢乐，切不要让金杯空对皎洁的明月。天造就了我栋梁之材，定会有大用，即使散尽了千两黄金，也会重新得到。烹羊宰牛姑且尽情欢乐，一次痛饮三百杯也不嫌多！岑夫子呀，丹丘生，请快喝啊，杯莫停。我为你们高歌一曲，请你们侧耳细细听。钟鸣鼎食的豪华生活不值得珍贵，我愿永远沉醉，不再清醒。自古以来圣人贤者都被冷落寂寞，只有那善饮的人才能留下美名。陈王曹植当年曾在平乐观大摆酒宴，一斗酒值千金仍然尽情欢笑。主人你别担心给钱少，你只管端出酒来让我陪着朋友喝。牵来名贵的五花马，取出价值千金的狐皮裘，快叫侍儿拿去换美酒，让我们共举杯来消融这万古长愁。

【赏析】
这是李白著名的咏酒诗篇，传诵千古。诗人仕途失意后，以纵酒狂欢来消释内心的苦闷。诗的发端采用比兴手法，黄河之水如挟天风海雨向读者迎面扑来。诗的主旨是主张及时行乐，轻视功名富贵但同时高唱“天生我材必有用”，骨子里却是那抹不掉的自信。全诗笔酣墨饱，气势奔放，音调高亢，一气呵成，情极悲愤而狂放，语极豪纵而沉着，具有震古铄今的气势与力量。

清平调①三首
李白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②。
若非群玉山头见③，会向瑶台月下逢④。

【注释】
①诗题一作《清平调词》，为李白自创新题。②槛：栏杆。露华：露水。③群玉山：传说西王母所居住的仙山。④瑶台：西王母所住的宫殿。

【译文】
看云想到你的衣服，看花想到你的容貌，春风吹拂着栏杆上露珠的光华。如果不是在仙界群玉山头曾经见过你，就应在瑶台月下才能与你相逢。

【赏析】
《清平调三首》是李白在京城翰林院供奉时衔命所作。第一首从空间来写，诗人连用彩云、鲜花、带露的牡丹、瑶台的仙女来层层比喻衬托，用虚拟的仙界美人来比杨贵妃之容，在空间上展开想象，不露痕迹地把杨贵妃比作天女下凡，真是精妙至极。

其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①，云雨巫山枉断肠②。
借问汉宫谁得似③，可怜飞燕倚新妆④。

【注释】
①“一枝”句：以红艳的牡丹比杨贵妃之美。②云雨巫山：宋玉《高唐赋》载，楚怀王游高唐之观，梦中与巫山神女交合，女自谓：“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以“巫山云雨”指男女交欢之事。③借问：请问。得似：能相像。④可怜：可爱。飞燕：赵飞燕，因貌美且善舞，为汉成帝所宠爱。倚新妆：梳妆完毕。

【译文】
你就像一枝红艳艳的牡丹，花香露浓，不必为巫山云雨之事枉自惆怅。请问汉宫的美人有谁能和你相似，就是那可爱的赵飞燕还须倚靠新妆才能与你相比。

【赏析】
这一首用传说的、历史上的美人来比较，是从时间上来写。如果说第一首是着“素色”，这一首则敷“浓艳”，并以压低神女和飞燕来抬高杨贵妃，全诗抑古尊今，艳而不俗。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①，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②，沉香亭北倚阑干③。
【注释】
①名花：指牡丹。倾国：《汉书·外戚传》载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后遂以倾城、倾国作为绝代佳人的代称，这里指杨贵妃。②解释：消除。③沉香亭：在唐兴庆宫中，亭以沉香木造成。

【译文】
名花与美人两相映照，各显艳丽，赢得君王久久地含笑观看。无限惆怅都在春风中消逝，倚在沉香亭北的阑干，出神地凝视名花和美人。

【赏析】
这一首则归到目前的现实，就眼前的景事合咏花人，最后还交待清楚赏花的地点。花在栏外，人倚栏杆，多么优雅风流。诗人在空灵虚幻中寓实际笔墨，十分的切时、切景、切人，表现出诗人高超的艺术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