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 七言古诗 韩愈

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①
韩愈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②。
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③。
君歌声酸辞正苦，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④，蛟龙出没猩鼯号⑤。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⑥，海气湿蛰熏腥臊⑦。
昨者州前捶大鼓⑧，嗣皇继圣登夔皋⑨。
赦书一日行千里⑩，罪从大辟皆除死。
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坷只得移荆蛮。
判司官卑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
同时流辈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
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有酒不饮奈明何？

【注释】
①张功曹：即张署，诗人的朋友。功曹：官名，参与军事，主管文书。②“纤云”两句：是说清风吹散了夜空上的微云，浮云使银河隐没了。③属（ｚｈǔ）：敬酒。一杯相属：敬张署一杯酒。君当歌：要张署唱首歌回报。④九疑：九疑山，即苍梧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内。自此以下十八句是张署的歌。⑤鼯（ｗú）：鼯鼠，又名士飞鼠。十生九死：犹言九死一生。⑥药：南方有一种蛊毒（毒虫制成的药），有人常把蛊毒下在食物里害人。⑦“海气”句：是说卑湿的空气中杂有蛰伏土中的蛇虫之类所蒸发出的腥臊气。⑧昨者：昨日，此处为前几日之意。捶大鼓：唐代制度，颁布大赦令时，击鼓千声，告知四方。⑨嗣皇：指唐宪宗。继圣：指继承顺宗的皇位。夔皋：舜时贤臣夔和皋陶（ɡāｏｔáｏ），比喻当时的贤臣。⑩“赦书”句：宪宗于永贞元年（805）八月初一即位，初五颁布赦书，十五以前即已传到郴州。“一日行千里”是说赦书下达之速。迁者：被贬官的人。追回：召回复职。流者：被流放的人。还：回到原来的地方。“涤瑕”句：意思是说，朝廷整顿一新。清朝班：指朝廷上换了一班清正的大臣。州家：当时方言，指州刺史。使家：当时方言，指观察使。“判司”两句：是说自己担任功曹参军，官职卑下不值一谈，还免不了要伏地挨鞭打。判司：唐代诸曹参军统称判司。捶楚：受鞭打。尘埃间：形容伏地受刑。同时流辈：同时被贬谪诸人。上道：起程返京。且休：暂且罢休。下面是韩愈的歌。殊科：不同科目，等于说“路数不同”。“一年”句：一年的明月数八月中秋夜最值得赞美。多：赞美。

【译文】
清风吹散了夜空上的微云，明月发射出光辉隐没了银河。水静沙平无声无息，举起酒杯恳劝你唱一首歌。先生的歌辞辛酸歌声十分悲切，没等听完我就被感动得泪如雨下——洞庭湖水连天，九疑山高入云，湖中蛟龙出没，山中猩鼯嗥叫。九死一生来到这任职之地，上任后深居沉默又像逃亡者一样。下床来害怕蛇咬，吃东西担心毒药，海气与毒气又蒸发出难闻的腥臊气。前几天在州衙前忽然擂起大鼓，说新天子即位要启用贤臣。大赦令颁发下来一天就送出千里，凡是犯有死罪的一律免除死刑。贬官的召回，流放的归还，革除朝中弊政换上一班清正的大臣。州刺史将我们申报上去，却被观察使压下，命运坎坷的我只好去移居荆蛮之地。判司这卑微的官职本来就不值一提，稍有不慎就得伏地挨打受屈。同时贬谪的官员大多都上路回京，然而返回朝廷也是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先生的歌声暂停听我唱，我的歌和你的歌情调不同——一年中明月光辉只有今夜最圆最亮，人生只由着命运不由其他原因，有酒不饮，就是空负中秋明月。

【赏析】
德宗贞元十九年（803），韩愈和张署因上书直言而得罪权贵，韩愈被贬阳山令，张署被贬临武令。805年，宪宗即位，大赦天下，他们仍未被召回京师，韩愈改任江陵府法曹参军，张署改任江陵府功曹参军。这首诗是这年中秋时所作。此诗的构思很奇特，以二人对歌的形式，直陈其事，不用譬喻，不用寄托，直接表达了韩愈、张署二人的愤懑，特别是张署的悲歌长吟，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诗人自身的不平之声。全诗词意悲凉，章法波澜曲折，有一唱三叹之妙。诗中用韵也极尽变化，很好地表现出感情的跌宕起伏，使全诗既雄浑苍劲又婉转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