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次韵张安道读杜诗

【原文】
大雅初微缺①，流风困暴豪。张为词客赋，变作楚臣骚。辗转更崩坏，纷纶阅俊髦②。地偏蕃怪产，源失乱狂涛。粉黛迷真色，鱼蝦易豢牢③。谁知杜陵杰，名与谪仙高。扫地收千轨，争标看两艘。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④。尘暗人亡鹿，溟翻帝斩鳌⑤。艰危思李牧，述作谢王褒⑥。失意各千里，哀鸣闻九皋⑦。骑鲸遁沧海，捋虎得绨袍⑧。巨笔屠龙手，微官似马曹⑨。迂疏无事业，醉饱死游邀。简牍仪刑在，儿童篆刻劳。今谁主文字，公合把旌旄。开卷遥相忆，知音两不遭。般斤思郢质，鲲化陋鯈濠⑩。恨我无佳句，时蒙致白醪。殷勤理黄菊，未遣没蓬蒿。

【注释】
①大雅：表示《诗经》所体现出的创作传统。李白在《古风》中有“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之句。
②纷纶：纷纭，形容众多。俊髦：英俊之士。
③粉黛：古代妇女们使用的化妆品。易：替换。豢牢：古代祭祀用的牛羊。
④天意：此处指的是安史之乱，长安沦陷，杜甫逃难出来后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⑤尘暗：征尘遮天，此处指的是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逃往西蜀。亡鹿：《汉书·蒯通传》中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作者借此典故，比喻李唐王朝失去政权。溟翻：大海波涛翻滚，比喻干戈四起。帝斩鳌：喻指唐肃宗李亨平定安史之乱。鳌：巨龟。
⑥李牧：战国时赵国的名将。王褒：汉代文士。
⑦九皋：深深的沼泽。
⑧骑鲸遁沧海：指李白晚年的远游。自安史之乱后，李白遭流放，后沿江游历，经三峡，泛洞庭，自称是海上骑鲸客。捋虎得绨袍：指杜甫漂泊西南依傍严武一事。当时严武任剑南节度使，杜甫曾得罪过严武，但此时在生活上仍得到严武的诸多关照。
⑨巨笔屠龙手：《庄子·列御寇》中说：“朱漫学屠龙于支离益，殚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这里借指杜甫才高。马曹：管马的官。
⑩般斤思郢质：《庄子·徐无鬼》中说，郢人鼻端沾了些蝇翼大小的石灰，让石匠给他砍去，石匠“运斤成风”，霎时便把石灰砍掉，而鼻子毫无损伤。般：通“搬”。斤：斧子。鲲化：鲲鹏，大鱼的名字。鯈：白鲦鱼。濠：水名。

【译文】
自《诗经》之后，干戈四起，诗风也受到了困扰。后来发展为赋，演变成了骚体诗。经过辗转变迁，风雅的体式越发破裂，出现了许多作者。诗歌走入了偏地，繁衍出一些怪异之作，不仅离开了诗歌的本源，而且称得上是一股浊浪狂涛。诗作逐渐优劣混淆，就好像用鱼虾替换了祭祀用的牛羊。当今只有杜甫才得以与李白并驾齐驱。这两个人都是集诸家之大成，成就如并行的两条船，难分高下。可惜诗人都是穷苦的，自长安陷落后，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唐肃宗虽然平定了战乱，但唐朝也因此失去了天下。动乱的年代，朝廷只需要李牧这样的猛将，对王褒这样的文士便不再重视。李白和杜甫政治失意，只能流落江湖，写诗抒怀，即便是偏远的地方也能听到他们的诗作。李白骑鲸海上漂游，杜甫则依傍严武生活。虽然才学卓著，却是官职低微。杜甫疏于世事，做官也不成功，不时醉酒遨游。但杜甫的诗作堪称典范，那些雕虫小技都无与伦比。如今在诗作上，张安道堪称文章旗手。看你的文章就想到杜甫，只可惜生在不同的朝代无法成为知音。你是杜诗的知音，好似石匠对郢人运斤成风。你的诗作如鲲鹏，我的文章不过是鲦鱼，不敢与你相提并论。只恨自己没什么好诗作，倒承蒙你敬以白酒。我还是栽种菊花吧，不要再作诗了。

【评析】
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苏轼任杭州通判，上任途中路经陈州（今河南淮阳），拜访父亲的旧友、知府张方平（字安道），作此诗。自欧阳修作《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后，宋人写诗论诗的风气日盛，本篇也是苏轼论诗诗中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