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辞典 秦观
满 庭 芳
秦观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①，聊共引离尊②。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③，罗带轻分④。漫赢得青楼，薄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注释】
①征棹：棹，船的大桨，借代指船。征棹指远行的船。②引离尊：端起离别时的酒杯。引，举起，端起。③香囊暗解：谓男女情连。④罗带轻分：古人结罗带以象征相爱；罗带轻分表示离别。
【词意】
远山抹着淡淡的浮云，碧天连着枯黄的衰草，城楼上画角断了号音。暂时停下远行的船桨，姑且共举这离别的酒樽。蓬莱阁多少往事，而今空自回首，已是纷纷迷乱的烟云。斜阳夕照外，寒空里乌鸦万点，潺潺的流水绕过孤村。
凄绝伤神呵！当此时暗暗解下香囊，将罗带轻易离分。空自赢得个混迹青楼妓馆，风流薄倖的名声苟且生存。此一去何时相见呵？我衣襟双袖上，白白染上了啼泪残痕。令人伤情痛楚，那高城已从远望的视线中消隐，惟见一片灯火闪烁的黄昏。
【赏析】
这首词铺写男女恋人离别时的哀愁之情，以寄托自己仕途蹭蹬不遇的感怀，即周济《宋四家词选》所言：“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风格和笔法接近柳永体，即情调伤感缠绵，气格低沉不举。但语句新奇精妙，得到词作大家的美誉，苏轼直称“‘山抹微云’秦学士”。
满 庭 芳
秦观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①，飞燕蹴红英②。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③。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④，玉辔红缨⑤。渐酒空金榷⑥，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⑦。
【注释】
①芳榭：华丽的水边楼台。②蹴（ｃù）：踢，蹬踏。③秦筝：似瑟的弦乐器，相传为秦时蒙恬所造，故称。④珠钿翠盖：以珠宝镶嵌的车身，以翠羽装饰的车篷盖。此处泛指华贵的车子。⑤玉辔红缨：用玉装饰的马笼头，上系红缨结。泛指华丽的骏马。⑥金榷（ｑｕè）：金制的饮酒器。⑦芜城：指扬州城。南朝宋竟陵王刘诞作乱后，扬州城邑荒芜。后因之称扬州为“芜城”。
【词意】
拂晓的曙色中云雾散净，好春光随人意兴，骤雨才过天色转晴。古老的亭台，芳美的水榭，飞燕穿花踩落了片片红英。榆钱儿像是舞得乏困，自然地缓缓飘零，秋千摇荡的院墙外，漫涨的绿水与桥平。融融的春风里杨柳垂荫朱门掩映，传出低低弹奏小秦筝的乐声。
回忆起往日多情人，遨游行乐的胜景，她乘着翠羽伞盖的香车，珠玉头饰簪发顶，我骑着缰绳精美的骏马，装饰了几缕红缨。金杯里美酒渐空，如花美人厌倦了蓬瀛仙境。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呵，往日同我有多少别恨离情，十年间浑然大梦，屈指算令人堪惊。凭倚着栏杆久久眺望，但见烟雾稀疏，落日昏蒙，寂寞地沉入了扬州城。
【赏析】
这首词，从天气景物写到人事，又从人相会写到离别，表达了“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的主旨；结尾“疏烟淡日”二句，与起首反衬照应，更显出离散后的愁难。全词章法绵绵，意旨深远，语辞清丽自然又精练工妙，情调婉约忧伤；写景状物细腻，生动表现出景物中人的思想情怀。
浣 溪 沙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①，晓阴无赖似穷秋②，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注释】
①漠漠：朦胧弥漫的样子。②无赖：无心思、无意趣。
【词意】
无边无际的寒意悄悄地爬上小楼，拂晓时阴云惨淡，好像是荒凉的暮秋。彩色屏风上，画着淡烟笼罩的流水，也是一片迷蒙隐幽。
悠闲自在地飞着的杨花，好像梦境般虚幻飘悠，丝丝不断的细雨，如同我排遣不掉的忧愁。万般无奈，我把精美的帘幕挂起，倚在窗前独自凝眸。
【赏析】
这首词描写了闺中女子淡淡的闲愁，却透溢出她深浓的哀思。这种淡而有味、韵味无穷的艺术风格，是秦词，实际上也是婉约词正宗特色之一。这首词以清丽优美的语言描绘了一位相思女子的精小的阁楼和她闲淡的精神世界，这两者全容纳在寥寥三十几字的小令之中，却作得仿佛一件精美玲珑的艺术盆景，或如一块琢磨剔透的美玉，令人久久欣赏把玩，爱不释手。
阮 郎 归
秦观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①，迢迢清夜徂②。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③。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④。
【注释】
①丽谯：亦作“丽樵”，华丽的高楼。《小单于》，唐大角曲句。②徂（ｃú）：过去，消逝。③峥嵘：形容岁月逝去。④郴（ｃｈēｎ）阳：即郴州今湖南市名。宋哲宗绍圣初年，秦观以旧党的关系在朝廷里受到排斥，一再贬谪，削掉了官职，还远徙郴州。此词是在贬所所作。
【词意】
湘天一阵风雨开始冲破严冬的寒气，深沉沉庭院一片空虚。城门的高楼上吹奏完《小单于》乐曲，漫漫的清冷长夜即将过去。
怀乡之梦已断，羁旅之魂孤寂，不平凡的岁月又过除夕。衡阳还有鸿雁替人传递书信，郴县这里却连鸿雁也无踪迹。
【赏析】
这首词写于郴州贬所。上阕写春寒之夜，庭院深沉空寂，楼头画角声哀，清夜漫长人孤凄，反映出羁居贬所的凄凉困境。下阕接写屈乡苦情，羁旅悲伤孤独的愁绪，已到了度日如年的境地。最后两句，真实地写出了作者身在贬所，举目无亲，孤凄无援。呼天抢地凄声哀号的惨情。全词景凄情哀，意境黯然；语辞哀婉，韵调低沉凄楚。全词未卒读，已使人心悲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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