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近体诗 鸣皋歌送岑征君①

【题解】
天宝四年（745）冬，梁园积雪三尺，李白在园内清泠池上作诗，送岑征君去鸣皋山。诗中想象岑征君旅途中冰封雪飘、山高水深的艰险情景，刻画了鸣皋山幽深寂静的环境，也抒发了自己遭受排斥的不平心情。特别是诗的后半，通过一连串的比喻，生动地勾勒出一幅统治阶级内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图画。“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等句，不仅揭露和抨击了当时政治的黑暗，也表达了自己不愿与权奸为伍的耿直性格。这首诗在语言、结构方面富于变化，设想的奇妙、气势的奔放，使人无法预测，是李白歌行体中较好的一首。

【原文】
若有人②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③，冰龙鳞兮难容舠④。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⑤。霜崖缟皓以合沓兮，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⑥。玄猿绿罴，舔棪崟岌，危柯振石，骇胆傈魄，群呼而相号⑦。峰峥嵘以路绝，挂星辰于岩嶅⑧。送君之归兮，动鸣皋之新作⑨。交鼓吹兮弹丝⑩，觞清泠之池阁。君不行兮何待?若返顾之黄鹄。扫梁园之群英，振大雅于东洛。巾征轩兮历阻折，寻幽居兮越谳崿。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望不见兮心氛氲，萝冥冥兮霰纷纷。水横洞以下渌，波小声而上闻。虎啸谷而生风，龙藏溪而吐云。冥鹤清唳，饥鼯呻。块独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堰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于夔龙蹩獬于风尘?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却秦?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

【注释】
①鸣皋：又名九皋山，在今河南嵩县东北。相传有白鹤飞鸣于此，故名。岑征君，李白的好友岑勋。②人：指岑征君。③洪河：大河。凌兢，寒冷而令人战栗。径度，直渡。④冰龙鳞：冰块呈锯齿状，参差如龙鳞。舠，小船。⑤仙山：指鸣皋山。天籁，自然界的声响。嘈嘈，声音嘈杂众多。这两句意为，遥远的鸣皋山多么高峻啊，能听到自然界的多种声响。⑥霜崖：白雪覆盖的山崖。缟皓，洁白的样子。以，而。合沓，重重叠叠。沧溟，大海。这三句意为，皎洁的白雪覆盖重叠的山崖，像大风扇动海水，掀起了层层的波涛。⑦玄猿：黑色的猿。绿罴，熊的一种，毛带有绿光。舔棪，吐舌的样子。崟岌，山峰险峻。相号，互相叫喊。这五句意为，险峻的山峰，使猿熊惊颤吐舌；高危的树枝和摇晃的巨石，更使它们丧魂落魄，群相呼号。⑧岩嶅：多石的山崖。这两句意为，山势高峻仿佛无路可通，星星像挂在山崖一样。⑨这两句意为：为了送你归隐啊，我写了这首《鸣皋歌》新诗。⑩弹丝：弹奏弦乐。这句意为，各种乐器在交替地演奏。觞：饮酒。清泠，指梁园的清泠池。返顾：形容分别时依恋不舍的样子。苏武《古诗四首》中有“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之句，这里化用其意。扫：扫尽。群英，指梁园内所有的杰出人物。振，振兴。大雅，《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这里借指古代优秀的文学传统。东洛，洛阳。这两句称赞岑征君在文学上的成就。巾征轩：用帷幕盖住的远行的车子。历阻折，经历艰难险阻。谳崿：山崖的别名。盘白石：盘腿坐在白石之上。坐素月，坐在皎洁的月光下。琴，弹琴。松风，即《风入松》，琴曲名。这两句是想象岑征君在寂静的群山中，独自盘坐在月光下弹琴。氛氲：即纷媪。心氛氲，内心烦乱。萝：女萝，植物名。冥冥，昏暗。霰，雪珠。横洞：汪洋无际的样子。渌，清澈。这两句意为，清澈的水汹涌地往下流；声音虽小，但山上也能听到。这两句意为：虎在山谷中怒吼，发生了狂风；龙在深溪里腾起，吐出了云雾。唳：鹤鸣声。鼯，鼯鼠，形似蝙蝠，常在夜里飞鸣，鸣声像人的哭叫声。呻：痛苦呻吟。这两句意为，凄厉的鹤鸣声在山谷中回荡，饥饿的鼯鼠在痛苦地呻吟。块：孤独。独处，独居。幽默，僻静。愀，凄怆的样子。这两句意为，孤独地住在这僻静的地方啊，凄怆地面对空山，更使人愁闷。聚族：成群。这两句意为，群鸡为争食而相斗，凤凰独飞而无伴。堰蜓：蝎虎。鱼目混珍，即鱼目混珠。这两句意为，蝎虎居然嘲笑巨龙，鱼目竟敢冒充珍珠。嫫母：传说是黄帝的妃子，貌丑，后用做丑女的代称。衣，穿。锦，美丽的衣服。负薪：背柴。巢由：巢父和许由。相传是唐尧时不愿做官的隐士。桎梏，脚镣手铐。这里指束缚。轩冕，古代大官用的车和帽。这里指做官。奚异，何异，有什么不同。夔龙，传说是虞舜时的两个贤臣。蹩獬，匍匐而行的样子。风尘，指民间。这两句意为，如果硬叫巢父和许由去做官，就同夔、龙被废弃于民间一样，都是不适其志的。救楚：据《战国策·楚策》记载，春秋时吴楚交战，吴军攻破了楚都，楚国大夫申包胥赶到秦国求援，在秦国的宫殿上哭了七天七夜，感动了秦王，最后秦王发兵救楚。这句意为，申包胥为什么这样悲苦地哭求秦王救楚呢?却秦：据《战国策·赵策》记载，秦军围困赵都邯郸，魏王派将军辛垣衍劝赵尊秦为帝。鲁仲连赶到辛垣衍面前，大讲秦国称帝之害，使他不敢再说尊秦为帝的话。秦将闻之退兵五十里。这是种夸张的说法。这句意为，鲁仲连谈笑退秦兵，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沽名：有意做作以猎取名声。矫节，矫揉造作，装出节操很好的样子以赚取好评。君：指岑征君。

【译文】
送友人去鸣皋山，想象那里应该是冰封雪飘，一片寒冷的气象。想起路途阻险重重，诗人不禁为朋友感到心情忧烦。大河寒冷而令人战栗，不可以直接渡过去，冰块呈锯齿状，参差如龙鳞，实在难以容得下形状如刀的小船通过。遥远的鸣皋山多么高峻啊，能听到自然界的多种声响。皎洁的白雪覆盖重叠的山崖，像大风扇动海水，掀起了层层的波涛。险峻的山峰，使猿熊惊颤吐舌；高危的树枝和摇晃的巨石，更使它们丧魂落魄，群相呼号。山势高峻仿佛无路可通，星星像挂在山崖一样。为了送友人岑征君归隐，诗人写了这首《鸣皋歌》新诗。各种乐器在交替地演奏，诗人在梁园的清泠池饮酒与友人相送。友人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出发，在等待什么呢?好像黄鹄将飞走时反复回头那样依恋不舍。友人在文学上的成就很高，扫尽了梁园内所有的杰出人物，振兴了古代优秀的文学传统。他乘坐用帷幕盖住的远行的车子经历了艰难险阻，越过谳崿山去寻求幽居之地。想象今后自己的友人将要在寂静的群山中，独自盘坐在皎洁的月光下弹琴，诗人就感到无限感伤。想着再也望不见他，诗人的内心就很烦乱，心中就好像压有阴霾一样堵得难受。清澈的水汹涌地往下流，声音虽小，但在山上也能听到。虎在山谷中怒吼，引起了狂风；龙在深溪里腾起，吐出了云雾。凄厉的鹤鸣声在山谷中回荡，饥饿的鼯鼠痛苦地在呻吟。想起友人你将孤独地住在这僻静的地方，凄怆地面对空山，更使人愁闷。群鸡为争食而相斗，凤凰独飞而无伴。蝎虎居然嘲笑巨龙，鱼目竟敢冒充珍珠。丑女穿着锦袍，美女却背着柴薪。如果硬叫巢父和许由去做官，就同夔、龙被废弃于民间一样，都是不适其志的。申包胥为什么悲苦地哭求秦王救楚呢?鲁仲连谈笑退秦兵，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诗人自己可真的不能学这两个人，有意做作以猎取名声，千万不能矫揉造作，装出节操很好的样子以赚取好评。愿白鸥飞来，让它时常与友人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