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近体诗 襄阳歌

【题解】
开元十三年（725），李白从巴蜀东下。十五年，在湖北安陆和故相许圉师的孙女结婚。襄阳离安陆不远，这首诗可能写在这一时期。它是李白怀古之作，也是一首醉歌，诗中用醉汉的心理和眼光看周围世界，实际上是用更带有诗意的眼光来看待一切，思索一切。

【原文】
落日欲没岘山①西，倒着接②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③。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④。鸬鹚杓⑤，鹦鹉杯⑥。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遥看汉水鸭头绿⑦，恰似葡萄初酸醅⑧。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麴便筑糟丘台⑨。千金骏马换小妾⑩，笑坐雕鞍歌落梅。车旁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汨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注释】
①岘山：又名岘首山，在今湖北襄阳南，东临汉水，为襄阳南面要塞。西晋羊祜镇襄阳时曾登此山，置酒吟咏。②接：古代一种头巾。倒着接，据《晋书·山简传》记载，山简镇守襄阳时，常外出饮酒，喝得酩酊大醉，才倒戴着头巾，骑马而回。当时襄阳有童谣说他：“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着白接罪。”③白铜鞮：曲名，也叫《襄阳白铜鞮》。④醉似泥：醉得不省人事，像一堆泥。⑤鸬鹚杓：一种形如鸬鹚的舀酒的杓子。⑥鹦鹉杯：似鹦鹉嘴形状的酒器。⑦鸭头绿：翠绿的颜色。⑧酸醅：没有滤过的重酿酒。葡萄初酸醅，刚酿成的绿色葡萄酒。⑨麴：酒药，酿酒时用。糟丘，据《韩诗外传》记载，夏桀筑酒池，池中可以航船，酒糟堆得像土山，十里路远都能望得见。这两句意为，汉水如果变成酒，其曲便能堆成一座糟丘台。⑩骏马换小妾：据《独异志》记载，魏曹彰见到一匹骏马，十分喜爱，想得到它，马主人舍不得出让，曹彰就用美妾与他交换。落梅：曲名，即《梅花落》。凤笙龙管：凤笙，笙形如凤。龙管，指笛，相传笛声如龙鸣。叹黄犬：秦李斯被杀时曾对他的儿子说，我要与你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哪里还有可能呢!金罍：古代酒器，木制饰金，刻着云雷纹，故称。羊公：即羊祜，字叔子，西晋大将，泰山南城（今山东黄县）人。一片石，指纪念羊祜的石碑。羊祜镇守襄阳时，常到岘山游览。死后，襄阳人在岘山羊祜生前常憩息的地方，建碑纪念他，看到碑的人莫不流泪，晋人杜预将它称做堕泪碑。龟头：旧时石碑下面常刻有一个名叫聂羼的动物，头伸出碑前。传说它能负重，故刻以负碑。因形状像龟，故称龟头。这句形容羊祜碑附近的荒凉破落。玉山：形容仪容美好。玉山自倒，山简称赞嵇康为人，平时好像高峻独立的青松，喝醉了酒的时候，就像玉山摇摇欲倒的样子。后因以玉山自倒形容喝醉了酒。舒州：今安徽潜山，唐时这里出产的酒器很出名。力士铛：用力士瓷制成的温酒器。力士瓷是唐代豫章（今江西南昌）出产的一种名瓷。襄王：即楚襄王。云雨，宋玉《高唐赋》中说，楚王曾经游于高唐地方，梦中与巫山神女相会。神女临去时说自己“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译文】
我像当年的山简一样，终日饮酒游乐，喝得烂醉如泥。每当日落西山，他就戴着头巾，倒骑着马，沿着缀满野花的篱笆歪歪扭扭地回家来了，每当此时，经常被襄阳的儿童拦住拍手唱歌，引起满街的喧笑。人生百年，一共三万六千日，每天都应该往肚里倒上三百杯酒，那是多么美妙的事。酒酣意浓时，透过蒙眬的醉眼朝四方看，远远看见襄阳城外碧绿的汉水，幻觉中就好像刚酿好的葡萄酒一样。啊，这汉江若能变做春酒，那么单是用来酿酒的酒曲，便能垒成一座糟丘台了。我醉骑在骏马雕鞍上，唱着《梅花落》的曲调，后面还跟着车子，车上挂着酒壶，载着乐队，奏着劝酒的乐曲。我洋洋自得，忽然觉得自己的纵酒生活，连历史上的王侯也莫能相比呢!秦丞相李斯不是被秦二世斩杀于长安市中吗，临刑时对他的儿子说：“吾欲与若（你）复牵黄犬，俱出上蔡（李斯的故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还有晋朝的羊祜，镇守襄阳时常游岘山，曾对人说：“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羊祜死后，襄阳人在岘山立碑纪念。见到碑的人往往流泪，名为“堕泪碑”。但这碑到了今天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碑也已剥落，再无人为之堕泪了!一个生前即未得善终，一个身后虽有人为之立碑，但也难免逐渐湮没，哪有月下畅饮这般快乐而现实呢!那清风朗月可以不花一钱尽情享用，酒醉之后，像玉山一样倒在风月中，该是何等潇洒、适意!快拿来舒州杓、力士铛，快与我一起畅饮享受酒醉后同生共死的乐趣吧。即便是当年在巫山遇到神女的楚襄王又怎能和我们比拟，他早已随着东逝的江水，在猿啼悲鸣中化为子虚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