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选 曲江二首

其一

【原文】
一片花飞减却春①，风飘万点②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③，莫厌伤多④酒入唇。江上小堂⑤巢翡翠，苑⑥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⑦绊此身！

【注释】
①减却春：减掉了春色。
②万点：万片花瓣，形容落红无数。
③欲尽：快要完了。经眼：从眼前经过。
④多：指饮酒过量。
⑤堂：房屋。
⑥苑：园林。
⑦浮名：空名。

【译文】
春花飞谢一片，春色便顿减一层，何况风吹落红无数，岂不更加令人愁闷。眼看春花快要谢光了，也不怕酒多伤身而只想借此消愁。曲江边原来住人的房屋，如今翡翠鸟竟在里边筑了巢，旁若无人地生活其间。远处园林高大雄伟的陵墓前，石雕麒麟倒卧在地上，无人理睬。仔细推敲宇宙万物的道理，得出的结论是应当及时行乐，何必让那虚名绊住此身，而不得自由呢？

【赏析】
此诗作于乾元元年（758）暮春。当时，京师已被收复，杜甫返回长安，仍任左拾遗。由于遭到排挤，诗人一身抱负无法施展，内心极为苦闷，于是便写下了这首诗篇，抒发了自己对春光易逝、人事无常的慨叹。曲江，又名曲江池，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城南的曲江村。早在秦汉时期，这里便开辟了皇家宫苑，因而水域多姿，风景秀美。唐玄宗开元年间，朝廷对此地大加整修，使其成为宫苑林立、池水澄明、花卉遍地的优美园林。当时，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士庶百姓，纷纷到这里游乐休憩。然而，由于安史之乱的破坏，诗人返京后见到的曲江已是伤痕累累，昔日的风光早已不复存在。看到曲江如今的萧条景象，回想起曲江原来的秀美景致，诗人不由得感慨万千。他联想到了唐王朝的沧桑变化，也想到了人生际遇的起伏无常。因此，“曲江”这个意象，实际上已融入了诗人对国家兴衰的反思和对自身命运的慨叹，成为一个既会引起无尽愁思又能给人的心灵以短暂安慰的地理符号。诗人在此就是通过对曲江的自然景观的描绘，将内心苦闷烦乱而又超然平淡的复杂情绪抒发了出来。
其二

【原文】
朝回日日典①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穿花蛱蝶②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③飞。传语风光共流转④，暂时相赏莫相违。

【注释】
①典：抵押。
②蛱蝶：指蝴蝶。
③款款：缓缓。
④流转：反复更迭。

【译文】
每天退朝回到家，都要典当春衣买酒。经常到曲江边开怀痛饮，不醉不回。由于到处赊酒，因此处处欠有酒债。自古以来，能活到七十岁的人很少，因此一定要珍惜时光。蝴蝶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地穿行，蜻蜓点着水面缓缓飞行。美丽的景色啊，你就同穿花的蝴蝶、点水的蜻蜓一起流转，让我欣赏吧，就算是暂时的，也别辜负了我的这点心愿啊！

【赏析】
此诗是诗人游曲江后所作。开篇即说自己“日日典春衣”，虽然生活窘困，却仍然“每日江头尽醉归”。接着诗人又进一步叙述：“酒债寻常行处有。”这里的“寻常行处”，既包含了曲江，又不限于曲江。诗人行到曲江，就在曲江边上开怀畅饮；行到别的地方，就在别的地方一醉方休。没钱了，只好典春衣买酒，而典当春衣所得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于是诗人由买到赊，处处欠有“酒债”。诗人四处赊酒买醉，究竟是为什么呢？在第四句，诗人终于作了回答：“人生七十古来稀。”意谓人生短暂，既然壮志难酬，那就及时行乐、开怀痛饮吧！这实际上是诗人在官场失意、报国无门的情况下发出的激愤之言。
“穿花”一联写曲江岸边的景色。这一联“体物”有天然之妙，但它不仅妙在“体物”，还妙在“缘情”。诗人慨叹“人生七十古来稀”，既然人生如此短促，而大好春光又稍纵即逝，那自然应把握时机，好好欣赏这转瞬即逝的春光。由此可见，诗人正是怀着惜春之情观赏江头的景物的。“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这样恬静、美好的景色能存在多久呢？诗人寄语春光：“暂时相赏莫相违。”即便这景色存在的时间很短，他也要用心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