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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 不苟论 不苟

【原文】
贤者之事也①,虽贵不苟为,虽听不自阿,必中②理然后动,必当义然后举。此忠臣之行也,贤主之所说,而不肖主之所不说。非恶其声也。人主虽不肖,其说忠臣之声与贤主同,行其实则与贤主有异。异,故其功名祸福亦异。异,故子胥见说于阖闾,而恶乎夫差;比干生而恶于商,死而见说乎周③。武王至殷郊,系堕。五人④御于前,莫肯之为,曰:“吾所以事君者,非系也。”武王左释白羽,右释黄钺⑤,勉而自为系。孔子闻之曰:“此五人者之所以为王者佐也,不肖主之所弗安也。”故天子有不胜细民者,天下有不胜千乘者。秦缪公见戎由余⑥,说而欲留之,由余不肯。缪公以告蹇叔。蹇叔曰:“君以告内史廖。”内史廖对曰:“戎人不达⑦于五音与五味,君不若遗之。”缪公以女乐二八⑧与良宰遗之。戎王喜,迷惑大乱,饮酒昼夜不休。由余骤谏而不听,因怒而归缪公也。蹇叔非不能为内史廖之所为也,其义不行也⑨。缪公能令人臣时立其正义,故雪殽之耻⑩,而西至河雍也。秦缪公相百里奚。晋使叔虎、齐使东郭蹇如秦,公孙枝请见之。公曰:“请见客,子之事欤?”对曰:“非也。”“相国使子乎?”对曰:“不也。”公曰:“然则子事非子之事也。秦国僻陋戎夷,事服其任,人事其事,犹惧为诸侯笑,今子为非子之事!退!将论而罪。”公孙枝出,自敷于百里氏。百里奚请之。公曰:“此所闻于相国欤?枝无罪,奚请?有罪,奚请焉?”百里奚归,辞公孙枝。公孙枝徙,自敷于街。百里奚令吏行其罪。定分官,此古人之所以为法也。今缪公乡之矣。其霸西戎,岂不宜哉?晋文公将伐邺,赵衰言所以胜邺之术。文公用之,果胜。还,将行赏。衰曰:“君将赏其本乎?赏其末乎?赏其末,则骑乘者存;赏其本,则臣闻之郤子虎。”文公召郤子虎曰:“衰言所以胜邺,邺既胜,将赏之,曰:‘盖闻之于子虎,请赏子虎。’”子虎曰:“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公曰:“子无辞。”郤子虎不敢固辞,乃受矣。凡行赏欲其博也,博则多助。今虎非亲言者也,而赏犹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晋文公亡久矣,归而因大乱之余,犹能以霸,其由此欤?

【注释】
①事:做事。②中(zhònɡ):符合。③死而见说(yuè)乎周:武王灭商后,曾封比干之墓以表彰他的忠义,所以说“死而见说乎周”。④五人:周武王的五个辅臣,即周公旦、召公夷、太公望、毕公高、苏公忿生。⑤黄钺:用黄金作装饰的大斧。白羽、黄钺都是古代的仪仗。⑥由余:祖先为晋人,亡入西戎,后归附秦穆公,辅佐穆公霸西戎。⑦达:通晓。⑧二八:二列,每列八人。⑨其义不行:遗女乐良宰使戎王迷乱,并使其君臣不和,这是不义的事,所以蹇叔不做。⑩雪殽之耻:秦穆公三十六年(公元前624年,秦晋殽之战后三年),秦伐晋,取晋地,并埋葬死于殽的秦军尸骨,起土为坟。“雪殽之耻”即指这件事。叔虎:晋大夫,即下文的郤子虎。姓郤,名豹,字叔虎。东郭蹇:齐大夫,姓东郭,名蹇。子事非子之事:第一个“事”字为动词,做。第二个“事”字为名词,指按职分应做的事。其任:指适于担任各种政事的人。敷:陈说。徙:指离开百里奚处。行:施行。罪:惩罚。乡(xiànɡ):向,趋向。赵衰:晋大夫,曾从晋文公出亡,谥成子。末:末节,这里指遵照命令去实施的人。因:接续,承袭。

【译文】
贤明的人做事,即使使地位尊贵也不随意而行,即使为君主所听信也不借以谋私,一定要合于事理才行动,符合道义才去做。这是忠臣的德行,是贤明的君主所赏识的,不肖的君主所厌恶的。不肖的君主并不是厌恶忠臣的声音。他们虽然不肖,喜欢忠臣的声音跟贤君还是相同的,但实际做起来却跟贤君不同。实际行动不同,所以他们的功名祸福也就不同。实际行动不同,所以伍子胥被阖闾赏识,却被夫差厌恶;比干活着时被商厌恶,死后却受到周的赞赏。周武王率大军伐纣,到了殷都郊外,袜带掉了下来。当时他的五个辅臣都在身边陪侍,没有一个人肯替他把带子系上,他们说:“我是来侍奉君主的,并不是替他系带子。”武王左手放下白羽,右手放下黄钺,自己费力地把带子系上了。后来孔子听到这件事,说:“这正是五个人成为王者辅臣的原因,也正是不肖的君主所不能容忍的。”由于忠正耿介的臣民在,所以天子有时不能胜过小民,占有天下有时不能胜过一个普通国家。秦穆公见到戎国的由余,很赏识他,想把他留下。由余不答应。穆公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蹇叔。蹇叔说:“您去把它告诉内史廖。”内史廖听了,回答说:“戎人不懂得音乐和美味,您不如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们。”穆公就把两队女乐和高明的厨师送给了戎人。戎王十分高兴,神魂颠倒,任意胡为,饮酒昼夜不止。由余多次劝谏不听,一怒之下归附了秦穆公。蹇叔并不是不能做内史廖做的事,而是他所遵守的道义不允许这样做。秦穆公能让臣下时时坚持自己应遵守的道义,所以能洗刷殽之战的耻辱,把疆土向西开拓到雍州。秦穆公任百里奚为相国。这时,晋派叔虎,齐派东郭蹇出使秦国,公孙枝请求会见他们。穆公说:“请求会见客人,这是你职分内的事吗?”公孙枝回答说:“不是。”穆公又说:“是相国委派你了吗?”回答说:“没有。”秦穆公说:“这样看来,你是要做不该你做的事。秦国偏僻荒远,处于戎夷之地,即使是事事都有专职,人人备守其责,仍然怕被诸侯耻笑,而现在你竟然要做不该你做的事!下去吧!我要对你的罪过审理惩治!”公孙枝出朝,到百里奚那里陈述事情的原委。百里奚替他向穆公求情。穆公说:“这样的事是相国该过问的吗?公孙枝没有罪的话,有什么必要求情?要是有罪的话,求情又有什么用?”百里奚回来,回绝了公孙枝。公孙枝转而又到闹市中去陈诉。百里奚就命令官吏对公孙枝论罪行罚。确定官员的名分职守,这是古人实行法治的方法。如果秦穆公已朝这个方向努力了,他称霸西戎,岂不是情理之中的吗?晋文公将要伐邺,赵衰向文公建议胜邺的方法。文公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然取得了胜利,伐邺回来,文公准备赏赐他。赵衰说:“您是要赏赐根本呢,还是要赏赐末节呢?如果赏赐末节,那么有参战的将士在;如果赏赐根本,那么我的建议是从郤子虎那里听来的。”文公召见郤子虎,说:“赵衰建议胜邺的方法,现在邺已被战胜,我要赏赐他,他说:‘我是从子虎那里听来的,请赏赐子虎。”,郤子虎说,“事情谈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而我只不过是个谈了几句话的人。”文公说:“你就不要推辞了。”郤子虎不敢坚决推辞,这才接受了赏赐。凡是行赏,赏赐的范围应该越大越好,范围大,得到的帮助就多。如今郤子虎并不是直接进言的人,而仍然赏赐到他,这是疏远的人为君主竭尽才智的原因。晋文公在外流亡很久,回国后继承的又是大乱以后的残破局面,但仍能凭这种条件成就霸业,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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