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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仲冬纪 长见

【原文】
智所以相过,以其长见与短见也。今之于古也,犹古之于后世也;今之于后世,亦犹今之于古也。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后,古今前后一也。故圣人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荆文王曰:“苋数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谷得焉①。不以吾身爵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于是爵之五大夫。又曰:“申侯伯善持养吾意,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谷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于是送而行之。申侯伯如郑,阿②郑君之心,先为其所欲,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五月而郑人杀之。是后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于上世也。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③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是师旷欲善调钟,以为后世之知音者也。吕太公望封于齐,周公旦封于鲁,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谓曰:“何以治国?”太公望曰:“尊贤上功。”周公旦曰:“亲亲上恩。”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④有齐国。鲁公以削,至于觐存,三十四世而亡。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于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于岸门,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⑤,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曰:“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魏公叔座疾,惠王往问之,曰:“公叔之疾,嗟!疾甚矣!将奈社稷何?”公叔对曰:“臣之御庶子鞅⑥,愿王以国听之也。为不能听,勿使出境。”王不应,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公叔死,公孙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秦果用强,魏果用弱。非公叔座之悖也,魏王则悖也。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注释】
①旷:久。不谷:不善之人。这是春秋时期诸侯的谦称。谷:善。②阿:曲从,迎合。③师旷:春秋时期著名的乐师,名旷,相传他精通审音辨律,是个瞎子。④田成子:即田恒,齐简公四年,田恒杀简公,拥立平公,自任齐相,齐国之政尽归田氏。⑤释:舍弃。:同“屣”,鞋。⑥御庶子鞅:即公孙鞅,卫国人,又名卫鞅。初为魏相公叔座的家臣,后来入秦辅佐秦孝公实行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秦封之于商,号商君,又称商鞅。

【译文】
人们的智力之所以彼此差异,是因为有的人具有远见,有的人目光短浅。今天跟古代的关系,就像是古代跟将来的关系一样;今天跟将来的关系,也就是像今天跟古代的关系一样。所以,清楚地了解今天,就可以知道古代,知道古代就可以知道将来。古今前后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圣人能够知道上千年、下千年的东西。楚文王说:“苋多次据以大义来冒犯我,据以礼数来拂逆我的心意,跟他在一起就让我感到不安,但是久而久之,我从中有所得。如果我不亲自授予他爵位,后代如有圣人,将要因此责难我。”于是授予苋五大夫爵位。文王又说:“申侯伯善于把握并迎合我的心意,我想要什么,他就在我之前准备好什么,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逸,久而久之,我从中有所失。如果我不疏远他,后代如有圣人,将要因此责难我。”于是送走了申侯伯。申侯伯到了郑国,曲从郑君的心事,事先准备好郑君想要的一切,经过三年就执掌了郑国的国政,但仅仅五个月郑人就把他杀了。这是后代圣人使文王在前世做了好事。晋平公铸造了一个大钟,让乐工审听钟的声音,乐工都认为钟声很和谐了。师旷说:“钟声还不和谐,请重新铸造它吧。”平公说:“乐工都认为很和谐了。”师旷说:“后代如果有精通音律的人,将会知道钟声是不和谐的。我私下为您因此而感到羞耻。”到了后来,师涓果然指出钟声不和谐。由此看来,师旷想要使钟声更和谐,是考虑到后代有精通音律的人啊!太公望封在齐国,周公旦封在鲁国,这两位君主关系十分友好。他们在一起互相讨论说:“靠什么来治理国家?”太公望说:“尊敬贤人,崇尚功绩。”周公旦说:“亲近亲人,崇尚恩爱。”太公望说:“照这样,鲁国从此就要削弱了。”周公旦说:“鲁国虽然会被削弱,但后世占有齐国,也肯定不是吕氏了。”后来,齐国日益强大,以至于称霸诸侯,但传到二十四代就被田成子占据了。鲁国也日益削弱,以至于仅仅能勉强维持生存,传到三十四代也就灭亡了。吴起治理西河,王错在魏武侯面前诋毁他,武侯派人把吴起召回。吴起走到岸门,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眼泪一行行流下来。他的车夫对他说:“我私下观察你的心志,把舍弃天下看得像扔掉鞋子一样。如今离开西河,您却流泪,这是为什么啊?”吴起擦去眼泪说:“你不知道。如果君主了解信任我,使我尽自己所能,那么我凭着西河就可以帮助君主成就王业。如今君主听取了小人的谗言,而不信任我,西河被秦国攻取的日子不远了,魏国从此要削弱了。”吴起最后离开了魏国,去了楚国。不久,西河完全被秦国吞并了,秦国日益强大。这正是吴起所预见到并为之流泪的事情。魏相公叔座病了,惠王去探望他,说:“公叔您的病,唉!病得很沉重了!国家该怎么办呢?”公叔回答说:“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很有才能,希望大王您能把国政交给他治理。如果不能任用他,不要让他离开魏国。”惠王没有回答,出来对左右侍从说:“难道不可悲吗?凭公叔这样的贤明,而今竟然叫我一定要把国政交给公孙鞅治理,太荒谬了!”公叔死后,公孙鞅向西游说秦国,秦孝公听从了他的意见。秦国果然因此强盛起来,魏国果然因此削弱下去。由此看来,并不是公叔座荒谬,而是惠王自己荒谬啊!大凡行事荒谬的人的弊病,一定是把不荒谬的当成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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