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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孟冬纪 异宝

【原文】
古之人非无宝也,其所宝者异也。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数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必无受利地①。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荆人畏鬼,而越人信。可长有者,其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而子辞,请寝之丘,故至今不失。孙叔敖之知,知不以利为利矣。知以人之所恶为己之所喜,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也。五员亡,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②。五员载③拜受赐,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于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刺小船,方将渔,从而请焉。丈人度之,绝江。问其名族,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④,禄万檐,金千镒。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五员过于吴,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⑤也?而无以为。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宋之野人耕而得玉,献之司城子罕,子罕不受。野人请曰:“此野人之宝也,愿相国为之赐而受之也。”子罕曰:“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故宋国之长者曰:“子罕非无宝也,所宝者异也。”今以百金与抟黍以示儿子,儿子必取抟黍矣⑥;以和氏之璧与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璧、道德之至言以示贤者,贤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弥精,其所取弥精;其知弥粗,其所取弥粗。

【注释】
①利地:肥沃富饶的土地。②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许公想让伍员投奔吴国,但又不敢得罪楚国这个强大的近邻,所以“不应”,而以向吴国所在的东南方而唾示意。③载:通“再”。④爵:用如动词,赐予爵位。执圭:春秋时诸侯国爵位名称。圭:玉制礼器,上尖下方。也作“琏”。形制大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异。天子或诸侯把圭赐给功臣,让他们执圭朝见,故名“执圭”。⑤奚不有为:大意是无不为。奚:何。⑥抟黍:捏成团的黄米饭。儿子:小儿。

【译文】
古人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们看成是宝物的东西跟现在的人不一样。孙叔敖病了,临死的时候告诫他儿子说:“大王多次赐予我土地,我都没有接受。如果我死了,大王就会赐给你土地,你一定不能接受肥沃富饶的土地。楚国跟越国之间有一个寝丘的地方,这个地方土地贫瘠,而且地名凶险。楚国的人都怕鬼,越国人又迷信鬼神吉凶。所以,能够长久地拥有的封地,恐怕只有这块了。”孙叔敖死了之后,楚王果然要赐给孙叔敖的儿子肥美的土地,但是孙叔敖的儿子谢绝了,请求楚王赐予寝丘,因此这块土地至今没有被别人占有。孙叔敖的聪明在于懂得不把世俗的利益看作是自己的利益。懂得把别人厌恶的东西当做自己所喜爱的东西,这就是有道之人不同于世俗之人的原因。伍员逃亡,楚国紧急追捕他。他登上太行山,远望郑国说:“这个国家,地势险要,百姓多有智慧,但是国君是个平庸的人,不值得跟他谋举大事。”伍员离开郑国,到了许国,拜见许公并询问自己适宜去的国家。许公不回答,向东南方吐了一口唾沫。伍员再拜接受赐教说:“我知道该去的国家是哪里了。”于是他向吴国进发去了。路过楚国,到了长江边,想要渡江。他看到一位老人,撑着小船正要打渔,于是他走过去请求老人送他渡江。老人把他渡过江去之后,伍员询问老人姓名,老人却不肯讲。伍员解下自己的宝剑送给老人,说:“这把价值千金的宝剑,我把它送给您。”老人不肯接受,说:“按照楚国的法令,捉到伍员将授予执圭爵位,享受万石俸禄,被赐千镒黄金。从前伍子胥经过这里,我尚且不捉他去领赏,如今我接受你价值千金的宝剑干吗呢?”伍员到了吴国,派人到江边寻找老人,已经无法找到了。伍员每次吃饭一定会祭祀那位老人,祝告说:“江上的老人!”天地的圣德大极了,养育的万物多极了,天地何所不为?然而天地却毫无所求。人世间,做了有益于别人的事情,却毫无所求,名字都无法得知,身影都无法得见,达到这种境界的恐怕只有江边老人吧!宋国的一个农夫耕地得到了一块玉石,把他献给司城子罕,子罕不接受。农夫请求说:“这是我的宝物,希望相国大人赏脸把它收下。”子罕说:“你把玉石当做宝物,我把不接受别人的赠礼当做宝物啊。”所以宋国德高望重的人说:“子罕不是没有宝物,只是他看作宝物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啊!”假如现在把百两黄金跟黄米饭团都摆在小孩面前,小孩一定会去抓黄米饭团;把和氏璧和百两黄金摆在鄙陋无知的人面前,鄙陋无知的人定会拿走百两黄金;把和氏璧跟关于道德的至理名言摆在贤德之人的面前,贤德之人一定会选择听取至理名言。他们的智慧越精深,所取的东西就越珍贵;他们的智慧越低下,所取的东西就越粗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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