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衡列传
【原文】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①人也。世为著姓②。祖父堪,蜀郡③太守。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④,遂通五经⑤,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⑥之情。常从容淡静⑦,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⑧,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⑨。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⑩。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文多故不载。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
【注释】
①西鄂:“西鄂,县,故城在今邓州向城县南,有平子墓及碑在焉,崔瑗之文也。”西鄂县在今河南南阳北偏东。
②著姓:有显著名声的家族。
③蜀郡:辖境在四川中部,治所成都。
④三辅:汉以治理京畿地区的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政区为三辅。观:阅读。太学:设于京城的传授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武帝时始设。
⑤五经:五部儒家经典,即《易》(《周易》),《书》(《尚书》),《诗》(《诗经》)、《礼》(汉代指《仪礼》,后世指《礼记》),《春秋》。
⑥骄尚:骄傲自负。
⑦从容:谓平静舒缓。淡静:淡泊宁静。
⑧永元:和帝年号,公元89年—104年。
⑨举:推举。孝廉:孝,指孝悌者;廉,清廉之士,为统治者选拔人才的科目,始于汉代,在东汉尤为求仕者必由之途,亦指被推选的士人。辟:征召。公府:三公府署,汉三公开府治事,故称。不就:不前去就任。
⑩承平:谓太平。踰侈:亦作“逾侈”,过度奢华。
班固《两都》:即《西都赋》和《东都赋》。《二京赋》:《西京赋》和《东京赋》。讽谏:用含蓄委婉的话向君主进谏。
精思:精心构思。傅会:指文章的安排布局和修饰润色等。
【译文】
张衡字平子,南阳郡西鄂县人。世代为有显著名声的家族。祖父张堪,曾担任过蜀郡太守。张衡年轻时善于撰写文章,曾到三辅地区考察学习,后来到京师洛阳,在太学里读书学习,于是精通了五经的学问,统贯了六艺学术的起始和终结。他虽然才学渊博超出世人,但是却没有骄傲自负的想法。一直过着平静舒缓而又淡泊宁静的生活,并不喜欢与庸俗之人相交往。永元年间(89年—104年),他曾被推举为孝廉而没有赴任,三公府署连续征召也没有前去就职。当时国家太平无事的时间较久,从王侯以下的官员,没有谁不过着过度奢华的生活。张衡于是模仿班固的《两都赋》,创作了《二京赋》,通过这篇大赋来委婉地向皇帝劝谏。精心构思、安排布局和修饰润色,历时十年才成功。因为文字过多所以这里不予刊载。大将军邓骘惊讶于他的才华,连续征召而他都没有应征。
【原文】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筭①。常耽好《玄经》②,谓崔瑗曰:“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③,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④。复二百岁,殆将终乎⑤?所以作者之数,必显一世,常然之符也⑥。汉四百岁,玄其兴矣⑦。”安帝⑧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琁机⑨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筭罔论》,言甚详明。
【注释】
①善机巧:谓具机巧之天赋。机巧:机智巧妙。致思:专心研究。天文:天象,有关日月星辰等天体自然现象的通称。阴阳:谓一切自然现象及其道理。历筭:历法和算术。筭,同“算”。
②耽好:特别爱好,沉浸于某种喜好之中。《玄经》:亦称《太玄》,即扬雄《太玄经》。
③道数:道之精理、法则,指天地人事之理。
④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言论述汉家之所以取得天下二百年之书。
⑤复二百岁:“自中兴至献帝,一百八十九年也。”殆将终乎:言汉家运数将终。或言“(再过二百年,)大概更将完善”,“《太玄经》会过时吗”,皆误。
⑥作者之数:言为此者之数,即天所规二百年之数。一世:犹一代。常然:常态,一向如此。符:符兆,征兆。
⑦汉四百岁:预测之数也。玄其兴矣:谓扬雄之学必兴起,言其应验也。后魏晋玄学盛,正此应也。
⑧安帝:东汉十二帝中第六帝,公元107年—125年在位。
⑨琁(xuán)机:亦作“琁玑”、“璇玑”,即前四星,泛指北斗等天象。
【译文】
张衡有机智巧妙的天赋,尤其专心于天文、阴阳和历算的研究。常常沉浸在《太玄经》之中,他对崔瑗说:“我阅读了《太玄经》,才知道扬子云(扬雄)精妙地穷尽了天地和人事的法则,竟然可以和《五经》所阐述的道理相比拟,而不仅仅是经书注释一类的书籍,使人难以深究阴阳等一切自然现象及其道理,这是论述汉家之所以取得天下二百年的著作啊。再过二百年,汉家的运数恐怕就要终结了吧?上天通过规划二百年的运数,一定会在一代人手里获得显示,这是符合常理的应验了。汉王朝到四百年的时候,玄学一定会兴盛起来的。”安帝一向听说张衡善于道术之学,公车特别征召授予他郎中官职,后又升迁担任太史令。于是张衡便深入地探究阴阳,精妙地穷尽北斗星辰等天体运转规律,创制了浑天仪,并著述了天文学著作《灵宪》和推算圆周的著作《筭罔论》,论述很详细周到而明白无误。
【原文】
顺帝①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②,所居③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间》以见其志云④:
【注释】
①顺帝:东汉第七代帝王刘保,公元126年—144年在位。
②当世:当权执政。
③居:留也。
④“乃设客问”等句:“间,非也。《衡集》云:‘观者,观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设客问:设置客体发问而主体回答的形式,为赋体特征之一。见:显示,显露。
【译文】
顺帝初年(126年),张衡两次转任之后,再度担任了太史令。张衡并不羡慕当权执政,留在所担任的官职上,常常多年不能升迁。自从调离了太史令后,经过五年又重新回到这一职任上,于是设置客体发问的方式,创作《应间赋》来显露他的情志:
【原文】
有间①余者曰:盖闻前哲首务,务于下学上达,佐国理民,有云为也。朝有所闻,则夕行之②。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是故伊尹思使君为尧舜,而民处唐虞,彼岂虚言而已哉,必旌厥素尔③。咎单、巫咸,寔守王家,申伯、樊仲,实干周邦,服衮而朝,介圭④作瑞。厥迹不朽,垂烈后昆,不亦丕欤!
且学非以要利,而富贵萃之⑤。贵以行令,富以施惠,惠施令行,故《易》称以“大业”。质以文美,实由华兴,器赖雕饰为好,人以舆服为荣⑥。吾子性德体道,笃信安仁,约己博艺,无坚不钻,以思世路⑦,斯何远矣!曩滞日官,今又原之。虽老氏曲全,进道若退,然行亦以需⑧。必也学非所用,术有所仰,故临川将济,而舟械不存焉。徒经思天衢,内昭独智,固合理民之式也⑨?故尝见谤于鄙儒。深厉浅揭,随时为义,曾何贪于支离,而习其孤技邪⑩?参轮可使自转,木雕犹能独飞,已垂翅而还故栖,盍亦调其机而猎犬诸?昔有文王,自求多福。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曷若卑体屈己,美言以相克?鸣于乔木,乃金声而玉振之。用后勋,雪前吝,嫜佷不柔,以意谁靳也。
【注释】
①间:非也,非议,诽谤。
②“朝有所闻”两句:言其速。
③“伊尹”句:《尚书·伊尹》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
④圭:上尖下方的一种玉。
⑤要:通“徼”,探求,求取。富贵:富谓财富,贵谓地位。
⑥质、文:内、外在。实、华:果实、花朵。舆服:车舆冠服与各种仪仗。
⑦世路:指宦途。
⑧曲全:犹言委曲求全。进道若退:谓前进之道反若后退。然行亦以需:指在学问之途上要有所止约。《易·杂卦》曰:“需,不进也。”注:畏骇而止也。
⑨徒经思天衢(qú):言徒锐思作《灵宪》、浑天仪等也。徒:白白地。经:常也。天衢:天道也。内:自身也。固:通“胡”,何。式:法也。
⑩随时为义:以顺时为宜。义:宜也。曾:副词,用来加强语气。孤技:犹绝技。
“已垂翅而还故栖”两句:“垂翅故栖,谓再为史官也。盍:何不也。诸:之也。间者言衡作三轮木雕,尚能飞转,已乃垂翅故栖,何不调其机关使利而高飞邪?《傅子》曰‘张衡能令三轮独转’也。”
“人生在勤”两句:《左传》曰:“人生在勤,勤则不匮。”又曰:“不索何获,吾欲求之。”
金声而玉振:喻音韵响亮、和谐。
【译文】
有人非难我说:听说前代贤哲的首要事务是致力于下学人事而上知天命,辅佐国政并治理民众,这才叫做有所作为了。早晨听到的道理,那么晚上就要实行它。建立不朽功勋、成就伟大事业,以此来彰显仁德的言论。因此伊尹想使君王成为尧、舜,而让天下民众也生活在尧、舜一样的盛明时代,难道他所讲的只是空话而已?那肯定是在表明他的久有的心愿了。咎单、巫咸,确实是守护殷商的贤明之臣,申伯、樊仲,实在是护卫周朝的执政大臣,他们穿着上公的礼服,戴着礼冠登上朝堂,手执尺长大圭以显示自身的尊贵和朝廷的重用。他们的事迹永不磨灭,他们的功绩世代留传,不也很伟大英明吗!
况且学问不能用来谋求实利,而财富和地位却可以使之积聚起来。获得尊贵的地位是为了推行政令,而获得财富是为了施行恩惠;施行了恩惠,政令就会获得通行,所以《周易》里称之为“大事业”。内在的美丽要依靠其外在来显现,果实来源于它所开出的花朵,器物成为上品要依赖它的精美的雕饰,而人要依靠车舆和冠服显示尊荣。您禀性仁德而躬行正道,坚定自己的信念并安心于实行仁道。严于律己博通艺文,没有难题不进行深入地钻研,以此来谋划仕宦之路,这哪里会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呢!以前滞留在太史令,现在又再度担任原职。虽然老子说委曲可以成全,行进于路上反而如同后退,但是在您现在行进的时候还应有所避忌而止一止步。可以肯定的是,您的学问不适合现在的运用,具体的运用还需要仰仗对应的手段,所以就如同来到河边准备乘船渡河,却没有船桨了。徒然锐意钻研阴阳等天道规律,在自身确实显示出了独特的智慧,但哪里合乎治理民众的法度要求呢?所以您曾经被浅陋儒生诽谤。涉水过河,水深时要将衣服卷到腰带以上而水浅时只须卷到膝盖以上,顺应时势作为行事的合宜选择,究竟为什么要像支离益那样贪图于屠龙术,而去研习那些独门绝技呢?三轮可让它们自行转动,木雕也能独自飞行,却让它垂下翅膀回到原来栖息之处,为什么不能调整木雕内的机关而使它更锐意地高飞呢?往昔时候的周文王,积极主动地求得多种福分。人的一生在于勤奋,不求索哪里会有收获?为何不弯腰俯首、委屈自己,获得美言来制胜世人呢?就像鸟儿在高大的树木上鸣叫,才能发出响亮、和谐的金玉之声。用后面所建立的功勋,洗刷以前所遭受的耻辱,这时再显示刚强而不柔顺的一面,来猜度一下是谁该受讥笑了。
【原文】
浑元初基,灵轨未纪①,吉凶纷错,人用朣朦②。黄帝为斯深惨。有风后者,是焉亮之③,察三辰于上,迹祸福乎下,经纬历数④,然后天步有常⑤,则风后之为也。当少昊清阳之末,实或乱德,人神杂扰,不可方物⑥,重黎又相颛顼而申理之,日月即次⑦,则重黎之为也。人各有能,因艺授任,鸟师别名,四叔三正,官无二业,事不并济⑧。昼长则宵短,日南则景北⑨。天且不堪兼,况以人该之⑩。夫玄龙,迎夏则陵云而奋鳞,乐时也;涉冬则淈泥而潜蟠,避害也。公旦道行,故制典礼以尹天下,惧教诲之不从,有人(之)不理。仲尼不遇,故论《六经》以俟来辟,耻一物之不知,有事之无范。所考不齐,如何可一?
【注释】
①浑元:谓天地之气,或谓天地。初基:谓刚开始奠定基业,犹初始。灵轨:指日月星辰之运行。灵:指天地日月等尊称及物品名。纪:端绪。
②纷错:纷繁杂乱。用:以。朣朦:犹蒙昧。
③是焉:于是时。亮:辅佐。《小尔雅》:“亮,佐也。”
④三辰:日、月、星之谓。迹:追寻踪迹。经纬:织物上的直线和横线,指规范准则,或整理规划。历数:审视推演出的运数。
⑤天步:天之行步,谓天体星象的运转。常:恒久的法则。
⑥实:广。或:有。方:辨别。
⑦申理:治理。即次:各回其位次。
⑧二业:别的工作。并济:互为补充。
⑨“昼长则宵短”两句:“夏至日北极而影短,昼六十刻,夜四十刻。冬至日南极而影长,夜六十刻,昼四十刻也。《易·通卦验》曰:‘冬至,晷长丈三尺。夏至,晷长尺五寸。’谓立八尺表之阴也。”日南则景北:指同一物而言。
⑩不堪兼:言不能身兼二职。该:备。
“夫玄龙”等句:“《说文》曰:‘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小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川。’言出入有时也。”迎夏:指每逢夏日。陵云:凌云,直上云霄。
淈(ɡǔ):贾逵注《国语》曰:“淈,乱也。”潜蟠:潜藏蟠伏。
公旦:周公姬旦。道行:言道得申也。流俗本作“行道”者,非也。尹:正也,整治。理:依礼辨别。
不遇:不遇时也。俟:等待。来辟:后来有作为之君。辟,君也。《公羊传》曰,孔子制《春秋》,以俟后圣也。
考:《衡集》“考”字作“丁”。丁,当。
【译文】
天地形成之始,天体运行规律还未见端绪,吉祥和凶险的征象纷繁杂乱,因而人类还处在蒙昧之中。黄帝为此而感到深深的悲哀。有一位叫风后的人,在这个时候来辅佐黄帝,仰望苍穹考察三辰的运行,俯视大地追寻它们给人间带来的吉凶祸福的踪迹,整治规划并审视推算天地各种运数,这样以后才认识到天体星象等运转都有一定的规律,这些都是风后的作为。在少昊清阳时代的末期,大面积道德混乱,人神混杂糅合在一起,不能辨别物我,重和黎两人又帮助颛顼进行了治理和整顿,于是日月天体等各就各位,这些都是重和黎两人的功劳。人人都有自己的本领,依照各自的才艺授予职任,少昊氏以鸟名命名官职,四位叔叔分掌三种官职,每一官职不从事别的工作,职事之间不互为补充。就像白昼长了那么夜间就要缩短,太阳南移那么它的影子就会北迁。天上的物体都不能身兼二职,何况人类又怎能兼容并蓄呢?说到玄龙,每逢夏日就会直上云霄而奋张鳞甲,这是快乐于遇到时运了;可是一到冬季就盘曲在深泥里而潜藏蟠伏着,这是避免受到伤害。周公姬旦能够施展他的治国主张,所以制定了礼乐制度来整治天下,所担心的是他的教导别人没有遵从,而有人还没有依照礼制行事;孔子时遇不佳,所以才著述《六经》来等待后世有作为的君主,所羞愧的是有一事不知道,而使该事没有规范。周公和孔子所处境遇不同,遇事又怎么能整齐划一呢?
【原文】
夫战国交争,戎车竞驱,君若缀旒,人无所丽①。烛武县缒而秦伯退师②,鲁连系箭而聊城弛柝③。从往则合,横来则离,安危无常,要在说夫④。咸以得人为枭,失士为尤⑤。故樊哙披帷,入见高祖⑥;高祖踞洗,以对郦生⑦。当此之会,乃鼋鸣而鳖应也⑧。故能同心戮力,勤恤人隐⑨,奄受区夏⑩,遂定帝位,皆谋臣之由也。故一介之策,各有攸建,子长谍之,烂然有第。夫女魃北而应龙翔,洪鼎声而军容息;溽暑至而鹑火栖,寒冰冱而鼋鼍蛰。今也,皇泽宣洽,海外混同,万方亿丑,并质共剂,若修成之不暇,尚何功之可立!立事有三,言为下列;下列且不可庶矣,奚冀其二哉!
【注释】
①戎车:兵车。君若缀旒:言君为下所执,大权旁落,虚而不实。《公羊传》曰:“君若赘旒然。”缀旒:旗下缀饰。旒:旗旒。丽:附。
②“烛武”句:“烛之武,郑大夫也。缒,县绳于城而下也。《左传》曰,秦伯围郑,郑伯使烛之武夜缒而出,说秦,秦伯为之退师。”县:通“悬”。
③“鲁连”句:“鲁仲连,齐人也。时燕将守聊城,仲连为书系箭射聊城中,燕将自杀。”弛柝:废巡更。弛:废也。柝:行夜木也。
④从:谓合纵术。横:谓连横术。无常:不定。要:关键。
⑤枭:“枭犹胜也,犹六博得枭则胜。”尤:罪错。
⑥“樊哙披帷”两句:“《汉书》曰,樊哙,沛人也,封舞阳侯。高帝尝病,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哙乃排闼直入,流涕曰:‘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也。”
⑦“高祖踞洗”两句:“《汉书》曰,沛公方踞床,令两女子洗足,而见郦食其,食其曰:‘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谢之。”
⑧乃鼋(yuán)鸣而鳖应也:“喻君臣相感也。焦赣《易林》曰‘鼋鸣岐野,蹩应于泉’也。”
⑨戮力:合力。勤恤:忧虑怜惜。勤:担心,忧虑。隐:病也。《国语》曰“勤恤人隐,而除其害”也。
⑩奄:覆盖,遍也。区夏:诸夏之地,指华夏、中国。
一介之策:言谋策之微。“子长谍之”两句:“《前书音义》曰:‘谍,谱第也。’与‘牒’通。司马迁字子长,作《史记》,著功臣等传,烂然各有第序也。”烂然:显明耀眼。
洪鼎:大鼎,古代视为立国的重器,政权的象征。军容:指军队的武器、装备,后用以指军队的气象威仪和军人的仪容、纪律等。
鹑火:星次名,南方有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称朱鸟七宿。首位者称鹑首,中部者称鹑火,末位者称鹑尾。
宣洽:普遍沾溉。混同:统一。
万方:指各地、四方,或形态多种多样。亿丑:谓官有十万类属,泛指品类极多。
修成:指著述之事,所谓“立言”。
“立事有三”两句:《左传》鲁叔孙豹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杜预注云:“立德,黄帝、尧、舜也。立功,禹、稷也。立言,史佚、周任、臧文仲。”
庶:希冀。奚:何。其二:谓立德、立功之事。
【译文】
战国时期各国之间交相争斗,兵车竞相驱逐,君主有如旗帜的缀饰一样多,一般民众无所依附。烛之武顺着缒绳吊下城墙去秦营游说,终使秦伯退师,鲁仲连将系于箭上的书信射入聊城,而把守城池的燕将便自杀而废弃了更柝巡夜等警戒。合纵说客游说,于是东方各国就联合;连横说客前来,东方各国又分崩离散,安危变化没有稳定可言,关键在于游说之人。这些都说明获得人才就能取胜,而丧失人才就会出现过错。所以,樊哙掀开帷帐,闯入进见高祖,而高祖欣喜起身;而当高祖踞床洗脚之时,面对郦先生(郦食其),高祖停止洗脚并表愧疚之意。这个时候,就出现了“鼋在岐野鸣叫,而鳖在深泉回应”的君臣感应了。所以能够齐心协力,忧虑怜惜人民的疾苦,而享有整个华夏江山,于是比较顺利地登上了帝位,这些都是获得了谋臣的缘故。所以即使一个普通人的谋划,都各有所建树,司马子长(司马迁)都谱录下来,显明耀眼而各有次序。旱神女魃退去而应龙便翱翔于太空,敲响洪鼎建立国家之后军队的武器装备因此而废止;潮湿闷热到来了而星宿鹑火便退至酉位,寒冰凝结了于是鼋鼍便蛰伏冬眠了。现如今啊,皇帝的恩泽普遍沾溉人间,海外也统一到国家之中,各地形态多样、品类极多的长短券契共同流通,如果连著述之事都没有时间去完成,还谈得上建立什么功劳!建功立业有三个方面,著书立说处于下等之列。下等之列之事尚且难以希冀,哪里还能奢望建功立业的其他两个方面呢?
【原文】
于兹搢绅如云,儒士成林①,及津者风摅,失塗者幽僻②,遭遇难要,趋偶为幸③。世易俗异,事势舛殊,不能通其变,而一度以揆之④,斯契船而求剑⑤,守株而伺兔也。冒愧逞愿,必无仁以继之,有道者所不履也⑥。越王勾践事此,故厥绪不永⑦。捷径邪至,我不忍以投步;干进苟容,我不忍以歙肩⑧。虽有犀舟劲檝⑨,犹人涉印否,有须者也。姑亦奉顺敦笃,守以忠信,得之不休,不获不吝⑩。不见是而不惛,居下位而不忧,允上德之常服焉。方将师天老而友地典,与之乎高睨而大谈,孔甲且不足慕,焉称殷彭及周聃!与世殊技,固孤是求。子忧朱泙曼之无所用,吾斲轮扁之无所教也。子睹木雕独飞,愍我垂翅故栖,吾感去蛙附鸱,悲尔先笑而后号也。
【注释】
①于兹:当此之时。如云、成林:皆言其多。
②及津:找到渡口,谓仕途顺达。风摅(shū):临风抒怀。失塗:亦作“失涂”,谓仕途失意。幽僻:谓穷处。
③遭遇:经历。要:鉴察,察知。趋偶:顺应时势。偶:遇合时机。
④事势:时势,形势。舛(chuǎn)殊:不同,差异。通其变:《易·系词》曰“通其变,使人不倦”也。通:通晓。一度:同一尺度。揆(kuí):度也。
⑤契船而求剑:《吕氏春秋》曰:“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所从坠也’。舟已行而剑不行,若此求剑,不亦惑乎!”
⑥冒:不顾(恶劣的环境或危险等)。逞愿:满足愿望。履:实行。
⑦“越王勾践”两句:“《史记》曰,越王勾践先吴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于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此为冒愧逞愿,自取败也。”绪:基业。
⑧不忍:不愿。投步:举步,落脚。干进:谋求仕进。苟容:屈从附和以取容于世。歙(xī)肩:犹言耸肩,身子微缩作谄媚状。
⑨犀舟劲檝:《汉书》曰:“羌戎弓矛之兵器不犀利。”檝:同“楫”。
⑩姑:且也。敦笃:敦厚笃实。休:美也。吝:耻也。
是:居上位也。允:确实,实在。上德:盛德。服:遵从。
方将:正要。高睨(nì)大谈:高谈阔论,神态傲兀。殷彭:殷之彭祖。周聃:周之老聃(老子)。
与世殊技:与世之技殊异。固:坚定。
斲(zhuó)轮:斫木制造车轮。
鸱(chī):恶鸟,凶兆。先笑而后号:《周易·旅》上九曰:“先笑而后号眺。”
【译文】
在这时,士大夫多得像云彩,读书的士人也繁密得像树林,仕途顺利之人临风抒怀,而仕进无路之人则潜藏于穷乡与僻壤,经历之事难以察知,还是顺应时势获得吉利。世道变化习俗不同,事物发展的形势错综复杂,不能通晓其中的变化道理,而用同一尺度去估量现实,这就如同在行船上刻下记号然后从记号处寻找佩剑,死守着树桩而等待着兔子再度相撞一样了。不顾愧疚之心而满足一时的心愿,肯定没有仁德之心来继续做下去,这是有道德修养之人不会去做的。越王勾践便是这样做的,所以基业不能长久。包抄近路、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我是不愿那样举手投足的;谋求仕进、届从附和以取容于世,我是不愿那样缩身谄媚的。即使有坚固的船只和硬实的船桨,还是让别人先行渡河吧,我有所等待的人呢。姑且让我尊奉顺应敦厚笃实的做人原则,恪守忠诚信实的处世之道,仕途顺利不以为荣,仕途失意不以为耻。不居于上位而我的内心并不感到愤懑,身处低贱之位内心也会快乐无忧,这确实是拥有盛德之人时刻要遵从的了。现在我正要拜天老为师并与地典结交为友,和他们一道傲视雄瞻并高谈阔论,孔甲尚且不值得羡慕,又怎么会去称道殷朝的彭成和周朝的老聃呢!这与世俗所谓的技艺大相径庭,但我仍然坚定而孤独地追求着。您担忧朱泙曼的屠龙术没有什么用处,而我还遗憾轮扁的斫轮法不能传授与人。您看到木雕能独自高飞,而怜悯我像这木雕一样垂下翅膀回到原来栖息之处;可我感慨您虽离开青蛙却又依附鸱鸟,因而悲叹您先前大笑而后一定连号哭都来不及了。
【原文】
斐豹以毙督燔①书,礼至以掖国作铭;弦高以牛饩退敌,墨翟以萦带全城②;贯高以端辞显义,苏武以秃节效贞③;蒲且以飞矰逞巧,詹何以沉钩致精④;弈秋以綦局取誉,王豹以清讴流声⑤。仆进不能参名于二立,退又不能群彼数子⑥。愍⑦三坟之既颓,惜八索之不理。庶前训之可钻,聊朝隐乎柱史⑧。且韫椟以待价,踵颜氏以行止⑨。曾不慊夫晋、楚,敢告诚于知己⑩。
【注释】
①燔(fán):焚烧。
②饩(xì):活的牲口。萦带:旋曲的带子。
③端辞:正言,严正的话语。效贞:表示忠贞。
④飞矰(zēnɡ):犹飞矢,飞驰的箭。矰:古代用来射鸟的拴着丝绳的短箭。逞巧:谓显示自己技艺巧妙。致精:显示精巧。
⑤“弈秋”两句:“弈,围局也,綦即所执之子。秋,名也。孟子曰:‘弈秋,通国之善弈者。’又曰:‘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也。’”綦:同“棋”。清讴:优美嘹亮的歌唱,清泠的歌唱。
⑥仆:自谦词。进:谓进身朝廷。退:谓引身退处。参名:将名字加入在内。二立:立德、立功也。群:与为伍。彼数子:谓斐豹以下也。
⑦愍:痛。
⑧前训:古圣君王的教诲、训典。训:典式、法则。朝隐:旧谓虽居位在朝,而淡泊恬退与隐居无异。
⑨韫(yùn)椟:隐藏其才以待时。韫:蕴藏,包含。待价:“待贾而沽”,等待善价出售,亦喻怀才待用或待时而行。踵:追随,继承。行止:行步止息,犹言一举一动。
⑩曾不慊(qiàn)夫晋、楚:《孟子》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也?”慊:犹羡也。知己:非常了解自己并情谊深切之人。
【译文】
斐豹因为杀掉了督戒获得了烧毁官奴身份丹书的奖赏,礼至扶持邢国国子,将其杀死后为自己作了记功言勇的铭记;弦高用活牛智退了敌人,墨翟以腰带保全了宋国全城;贯高以严正的话语为赵王辩护而显示了高尚的节义,苏武用秃节而表现了对祖国的忠贞;蒲且以飞驰的短箭而显露出高超的技艺,詹何用芒针钓鱼而显示了精巧的钓术;弈秋以善于围棋而获得声誉,王豹因清泠的歌唱而名声流传。在下不能将名字列入树立德行、建立功绩者的行列,退身隐居也不能和上述斐豹等人为伍。痛悼《三坟》已经消沉,惋惜《八索》无人整理。希望钻研这些古圣君王的典籍,姑且像老子那样依朝而隐。将美玉藏在宝匣里来等待时机,效法颜回的一举一动。并不企羡于晋、楚两国那样的富裕,而敢于将真心告诉非常了解自己的朋友。
【原文】
阳嘉元年①,复造候风地动仪②。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③,合盖隆起,形似酒尊④,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⑤,傍行八道,施关发机⑥。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⑦。其牙机巧制⑧,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⑨,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⑩。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注释】
①阳嘉元年:公元132年。
②候风地动仪:用来测报地震的仪器。
③员径:圆径,通过圆心连接圆周上两点的直线称圆直径,通过球心连接球面上两点的直线称球直径,本文当为后者。八尺:约今185厘米,汉一尺约今七寸。
④合盖:器物的盖子。隆起:高起呈穹隆形。酒尊:酒器。《说文》:“尊,酒器也。”
⑤中:内部,与下文“外有八龙”之“外”相应。都柱:中央围柱。
⑥傍行八道:在围柱的边沿分出指向八方的轨道。八方即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施关发机:启动gōng弩(版 权 所有 e wen ya n . c om 易 文言网)便打开弹射箭矢的控键。施:用也,发也。关:弓也。施关:引弓。机:机所以主弩之放发。
⑦外有八龙”两句:《后汉纪》作“外有八方兆龙,首衔铜丸”。外:器壁。
⑧其:指蛟龙和蟾蜍。牙机:如牙齿上下相错之机弩。巧制:谓制之巧者。
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即“尊则振龙,机发吐丸”。地震引发器壁震动,器壁震动引发蛟龙震动,而蛟龙震动又引发龙体内的机关打开,从而吐出铜球。
⑩振声激扬:谓蟾蜍受激而发声。其发声机关前已述,隐于仪器内部。伺者:监视仪器之人。觉知:觉察。
虽:仅,只。寻:沿着,顺着。方面:所对之方向。
合契:契合,符合。若神:相当灵验,神异的效应。
书典:古代文献、典籍。
征:验也,信也。驿至:谓驿使传消息至。
【译文】
阳嘉元年,张衡又制造出“候风地动仪”。用精铜铸造而成,球面直径为八尺,盖顶高高地鼓起,整个外形像一只酒器,体壁上装饰有篆文、山川、寿龟以及鸟兽等图案。内部立有中央围柱,旁边分出指向八方的轨道,每道上gōng弩(版 权 所有 e wen ya n . c om 易 文言网)装置一启动,弹射箭矢的控键便打开。仪器外部安置了指向八方的蛟龙,龙头的嘴里衔有铜球,下方铸有蟾蜍,蟾蜍张嘴等着承接(落下的)铜球。而蛟龙和蟾蜍身上像牙齿一样上下相错的机弩制作极为精巧,都隐藏在仪器里面,盖上顶盖后严密得没有丝毫缝隙。如果发生地震,外罩先振动蛟龙,使机关发动而吐出铜球,蟾蜍便衔在嘴中。振动而发出激越的响声,监视仪器之人便因此而觉察到地震。只是一只蛟龙启动了机关,而其他七只静止不动,沿着吐出铜球那条蛟龙所对的方向,便知道地震发生的方位。拿具体的事实来验证,符应相合而相当灵验。根据文献来看,还没有这种记载呢。曾经有一条蛟龙的机关启动而地面感觉不到震动,京师的学者们都责怪这架仪器无根无据,几天以后驿使传来了消息,果然是陇西郡一带发生了地震,于是大家都佩服这架仪器的精妙了。从此以后,国家(皇帝)便命令史官记录地震所发生的方位。
【原文】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曰:“伏惟陛下宣哲克明,继体承天①,中遭倾覆,龙德泥蟠。今乘云高跻,盘桓天位②,诚所谓将隆大位,必先倥偬之也。亲履艰难者知下情,备经险易者达物伪③。故能一贯万机,靡所疑惑,百揆允当,庶绩咸熙④宜获福祉神祗,受誉黎庶。而阴阳未和,灾眚屡见,神明幽远,冥鉴在兹。福仁祸淫,景响而应⑤,因德降休,乘失致咎,天道虽远,吉凶可见,近世郑、蔡、江、樊、周广、王圣,皆为效矣⑥。故恭俭畏忌,必蒙祉祚,奢淫谄慢,鲜不夷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夫情胜其性,流遁忘反⑦,岂唯不肖,中才皆然。苟非大贤,不能见得思义,故积恶成衅,罪不可解也。向使能瞻前顾后⑧,援镜自戒,则何陷于凶患乎!贵宠之臣,众所属仰,其有愆尤,上下知之。褒美讥恶,有心皆同,故怨讟溢乎四海,神明降其祸辟也⑨。顷年雨常不足,思求所失,则洪范所谓‘僭恒阳若’者也⑩。惧群臣奢侈,昏踰典式,自下逼上,用速咎征。又前年京师地震土裂,裂者威分,震者人扰也。君以静唱,臣以动和,威自上出,不趣于下,礼之政也。窃惧圣思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洪范》曰:‘臣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天鉴孔明,虽竦不失,灾异示人,前后数矣,而未见所革,以复往悔。自非圣人,不能无过。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勿令刑德八柄,不由天子。若恩从上下,事依礼制,礼制修则奢僭息,事合宜则无凶咎。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
【注释】
①宣哲:明哲,明智。克明:能明,谓能尽君道。《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孔传》:“能明俊德之士任用之,以睦高祖玄孙之亲。”继体:嫡子继承帝位,继承正统之位。
②乘云高跻:驾云升天。盘桓天位:回环旋绕于天帝之位。
③亲履:亲历。备经:受尽。备,完全,尽。险易:险阻与平坦,偏指艰难困厄。《左传》曰:“晋侯在外十九年矣,险阻艰难备尝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④百揆(kuí):指各种政务。允当(dànɡ):适宜,得当。庶绩:各种事业。熙:振兴,兴起。
⑤福仁祸淫:赐福于仁、降祸于淫。景响而应:如影随形、如响应声。景:通“影”。
⑥“郑、蔡”等:见《宦者传》。效:效验。
⑦情:指欲望。“性者生之质,情者性之欲。性善情恶,情胜则荒淫也。”流遁:指放纵淫逸。
⑧向使:假使。瞻前顾后: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形容做事之前考虑周密慎重。瞻:向前看。顾:回头看。《楚辞》曰:“瞻前而顾后兮,援镜自戒。”
⑨怨讟(dú):亦作“怨黩”,怨恨诽谤。祸辟(bì):犹祸罪。辟:罪,罪行。
⑩“洪范所谓”等:“恒,常也。若,顺也。孔安国注《洪范》云:‘君行僭差则常阳顺之,常阳则多旱也。’”僭差(jiàn chà):僭越失度,差错羞失。常阳:亦作“常吻”,指长期干旱不雨。
前年:顺帝永建三年(正月),公元128年。土裂:地面开裂。
静:谓维持稳定。
厌倦:谓懈怠。共威:共享威权。
孔明:甚明。
思惟:思考。
【译文】
当时政事目渐败坏,权柄下落到权臣的手中。张衡于是向皇帝呈上奏折发表政见说:“(为臣)俯伏思量陛下明智通达而能尽为君之道,继承大位、承奉天道,却中途遭到倾轧陷害,使仁厚的美德被蟠曲在泥污之中。现如今驾云升天登上至顶,回环旋绕于天帝之位,确实如人们所说的,将要登上崇高大位的人,必定先要经历一番困苦窘迫。亲历艰难困苦的人才知道天下民众的真实状况,受尽艰难困厄的人才明白万事万物的虚假之处。所以能够用始终如一的正道贯穿于处理种种事务之中,没有任何的疑惑,各种政务都处理得恰如其分,各种事业都兴盛发达。应当享获神灵所赐给的福禄,接受民众所给予的荣誉只是阴阳之气还未能调和,灾害祸患屡屡显现,神灵虽然处于深远之地,但是鉴戒就在跟前。他们会因仁政而赐福、因yín乱(版 权所有 e w eny an. co m 易 文言 网)而降祸,如影随形,如响应声,因为恩德赐给吉祥,因为犯下过错而带来祸患。天道虽然遥远,不过吉祥凶险的征象还是可以看见的,近代的郑众、蔡伦、江京、樊丰、周广、王圣等人,都是这方面的效验。所以恭谨谦逊并能畏惧顾忌,必定会蒙受福禄瑞气的,而奢侈淫逸又谄谀傲慢,很少不被夷灭杀戮的。不忘记过去的经验教训,就可以作为今后行事的借鉴了。让欲望战胜本性,放任情性而不知回头,又哪里只是不贤能呢?中等才能之人都是这样的。除非是才德超群之人,一般都不能见有所得而考虑道义,所以恶行不断累积而成了祸患,罪行就是不可原谅的了。假使能够瞻前顾后、行事周密而小心慎重,并能够将前事作为镜子而自我戒慎,那么又怎么会落入凶险祸患的境地呢?显贵而受宠的臣子,为众人所仰望,他们一旦有了过失,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赞扬美好而责难丑恶,众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所以怨恨诽谤的声音充满于四海之内。神明便会降下灾祸和罪过了。近年来雨水常常不够充足,反思其中的过失,那么正如《洪范》里所说的‘国君行为有差错就会出现久旱不雨’了。担心群臣追求过度的享受,昏乱行事而越出法典的要求,从下面胁迫在上位的君主,因此招致了灾祸的报应。此外,前年(128年)京师地震而地面开裂,地面开裂昭示威望受到破坏,大地震荡显示民心遭受扰攘。君王通过保持安定来引导天下,而臣下应该通过切实的行动来顺应需要,威权出自在上位的君主,而不取决于下位,这是合乎礼治的治政方略。为臣私下里担心圣上思虑有所懈怠,政令不完全出于圣上一人,因为与臣属的恩情不忍心割舍,而让群臣与圣上共享威权。威权不可分于他人,圣德不能与别人共有。《洪范》里说:‘臣下如果专行赏罚、独揽威权而又拥有美食,那就会为害于你的国家,而给你的国家带来凶险了。’上天鉴察甚为圣明,虽然离得很远也不会有所差失,以灾害等异常征象来警示于人。前后已经有数次了,但还没有见到有什么改变,从而悔悟以前所做之事。如果不是圣人,就不可能没有过失。希望陛下考虑如何去考查古事、遵循旧制,而不要让刑罚与教化以及驾驭臣下的‘八柄’治政手段,不出自天子之手。如果恩德的施行从上而下,行事都遵循礼制的要求,礼制得到修缮的,那么奢侈逾礼行为就会止息,事事都合乎要求那么就不会出现凶患和灾殃了。这样以后神灵的愿望得到了满足,那么灾祸消失也就不会再来了。”
【原文】
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①。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饫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臣闻圣人明审律历以定吉凶②,重之以卜筮,杂之以九宫,经天验道,本尽于此。或观星辰逆顺,寒燠所由③,或察龟策之占,巫觋之言,其所因者,非一术也。立言于前,有征④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⑤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⑥,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⑦。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⑧。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⑨,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孰无若是⑩,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且《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傅,无所容篡。永元中,清河宋景遂以历纪推言水灾,而伪称洞视玉版。或者至于弃家业,入山林。后皆无效,而复采前世成事,以为证验。至于永建复统,则不能知。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势位,情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注释】
①谶(chèn):能够应验将来的预言、预兆,有谶兆(预言吉凶的先兆)、谶记(预言未来事象的文字图录)、谶书(预言将来事情的书)等等。祖述:遵循、效法。
②明审:精细地审定。律历:乐律和历法。
③逆顺:指星辰的逆行与顺行。寒燠(yù):冷热。所由:所自,所从来。
④征:征兆,征验。
⑤莫或:没有。
⑥领校:编撰修订。秘书:指国家秘藏图书。阅定:校阅审定。九流:谓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并无谶说也。
⑦共工:为传说中的水神。理水:治水。
⑧“公输班与墨翟”等:《衡集》云“班与墨翟并当子思时,出仲尼后”也。
⑨其名:谓谶书中命名。三辅:西汉负责京畿长安保护的周边地区,分为京兆尹与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京兆三辅。诸陵:指西汉诸皇陵。
⑩是:这样。
贾逵(30年—101年):扶风平陵人,字景伯,东汉经学家,天文学家。通《左传》及《古文尚书》,又通历学,累迁左中郎将、侍中,领骑都尉。撰有《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等。
篇录:篇幅与目录。皮傅:凭着一知半解浅薄的认识附会。
或者:受到迷惑的人。或:通“惑”,迷惑。
永建复统:永建,顺帝即位年也,公元126年。复统谓废而复立,言谶家不论也。
卦候:以《易》卦与节候相配,称为卦候。风角:古代占卜之法,以五音占四方之风而定吉凶。
“恶图犬马”等句:《韩子》曰“客为齐王画者。问:‘画孰难?’对曰:‘狗马最难。’‘孰易?’‘鬼魅最易。’狗马,人所知也,故难;鬼魅无形,故易”也。穷:揭穿。
【译文】
当初,光武皇帝喜欢图谶之事,到了显宗皇帝(明帝)、肃宗皇帝(章帝)便遵循这一做法了。自从汉朝中兴(东汉)以来,儒学学者争相学习图谶和纬书,并且还附加歪端邪说。张衡认为图谶和纬书荒诞无稽,不合乎圣人的法则,于是上疏说:“为臣听说圣人精细地审定乐律和历法来确定吉凶之事,又加上使用龟甲和蓍草,同时还混合运用九宫之法,通过天象来验证吉凶之道,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有时是观察星辰逆行与顺行和寒来暑往的变化因由,有时是考察龟甲和蓍草占卜的吉凶,和女巫男觋祝祷的言辞,所采用的考察手段,并非只有一种。事先做出吉凶的预言,然后出现了证验的事实,所以有智慧之人推崇它了,称之为谶书。谶书开始出现的时候,应该说懂得它的人很少。自从汉朝取代了秦朝,经过激烈的战争,铸成功绩、成就伟业,可以说是历史重大的事件,就是在这个时期,并没有称说图谶的事情。像前朝夏侯胜、眭孟等人,都以阴阳灾异等学术而树立名声,在他们的传述和著述中,没有一句涉及谶言。刘向父子编撰修订国家秘藏图书,校阅审定汉初九家学术派别,也没有谶语的记录。孝成皇帝和孝哀皇帝之后,才开始听到谶验之言。《尚书》里记载帝尧派遣鲧去治理洪水,九年的时间都不能成就业绩,于是鲧便遭受惩罚而被杀死,大禹于是继承并振兴了鲧的事业。而《春秋谶》里却说‘共工治理洪水’。大凡谶书都说黄帝讨伐蚩尤,而唯独《诗谶》认为是‘蚩尤战败,然后是大尧禀受上天的任命’。《春秋元命包》里有公输般与墨翟的故事,事状出自战国时期,并不是在春秋的时候了。该书又说‘另有一个益州’。但是益州的建置,是在汉代的时候。此外书中命名三辅地区的陵墓,这是世人点数一下就知道的。甚至书中的图谶所涉及的内容一直到孝成皇帝的时候。同一卷图书,几件事的说法彼此不同,圣人所说的话,势必不像这样,恐怕一定是弄虚作假之人,胁迫世人来获取资本。过去侍中贾逵摘录谶书中彼此不同之事三十余件,那些宣扬图谶之人都不能解释清楚。至于说王莽篡夺帝位,是汉朝莫大的灾祸。谶书八十篇里为什么都不见发出告诫呢?那么可知的是图讖纬书形成的时间是在孝哀皇帝和孝平皇帝的时候。而且《河洛》《六艺》这两部书,篇幅和目录早已固定,后人仅凭着浅薄的认识进行附会,这是不容以作伪的手段进行改动或歪曲的。永元年间(89年—105年),清河郡宋景竟然根据前面所经历的世代推断论说水灾之事,并且妄说能够透视这一切就像大禹从王简里能够透视阴间地府一样。受到迷惑的人为避水灾甚至弃置了家产,逃进了山林。后来所谓的水灾之事都没有应验,又转而选用以前时代已经发生的事,将它们作为验证的凭据。至于说陛下在永建年间(126年)恢复帝位,谶书里就不能事先知晓。这些都在欺骗世人、蒙蔽风俗,以此来贪图权势和地位,是真是假非常明显,却没有谁能够将它们纠察和禁绝。况且用乐律和历法确定吉凶、以《易》卦占配节候、推演阴阳九宫之法、以五音占卜四方之风,常常能够得到应验,世人没有谁愿意学习,却竞相称道起不能占验的谶书来。就像画工,厌恶绘制狗马之类而喜好制作鬼魅之类,确实按照物体的实形难以描绘,而虚假不实的东西却无法揭穿。应该将图谶之类的书籍收聚蓄藏起来,并一律严令禁绝使用,那么红色和紫色就不会因为相杂而乱人眼目,各种典籍也就不会因为掺入图谶而受到玷污了。”
【原文】
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①。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②而出。阉竖③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
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伏,幽微难明④,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⑤。其辞曰:
【注释】
①引:选用。帷幄:军营帐幕,这里指宫中的帷幕。常为商议机要之处。讽议:讽谏议论,婉转地发表议论。
②诡对:用假话对答。
③阉(yān)竖:对宦官的蔑称。
④吉凶倚伏:吉凶之间互相依存互相转化。《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幽微:事物的微妙之处。
⑤思玄赋:仿《离骚》,起首叙品志之高洁。用意在玄理之执著,所虑在贤人之不见重,亦无深怨,在有思即得。玄:道也,德也。《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宣寄:表白并寄托。
【译文】
张衡后来升任侍中,皇帝选用他商议机要,他伴随左右而婉转地发表议论。皇帝曾经问起张衡天下有什么憎恨的坏人坏事。宦官们惧怕他说他们的坏话,都用眼睛盯着他,张衡于是未用真话对答皇帝后便离开了宫中。卑贱宦官们担心最终会被他所祸害,竟然一起在皇帝身边谗害他。
张衡常常考虑自身的安危之事,认为吉凶之间互相依存互相转化,微妙的关系是难以看清的,于是就创作《思玄赋》,来表白和寄托他的感情和志趣。这篇赋的文辞是这样说的:
【原文】
仰先哲之玄训兮,虽弥高其弗违①。匪仁里其焉宅兮②,匪义迹其焉追?潜服膺以永靓兮③,绵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贞节④。竦余身而顺止兮,遵绳墨而不跌⑤。志团团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⑥。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与琼枝⑦。纗幽兰之秋华兮,又缀之以江蓠⑧。美襞积⑨以酷裂兮,允尘邈而难亏。既姱丽而鲜双兮,非是时之攸珍⑩。奋余荣而莫见兮,播余香而莫闻。幽独守此仄陋兮,敢怠皇而舍勤。幸二八之遻虞兮,喜傅说之生殷;尚前良之遗风兮,恫后辰而无及。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感鸾鹥之特栖兮,悲淑人之稀合。
【注释】
①仰:仰望,景仰。先哲:前代有才德的人。玄训:谓道德之教诲。弥高:更加崇高。违:避也。
②匪:通“非”。仁里:仁者居住的地方,风俗淳美的乡里。《论语·里仁》:“里仁为美。”何晏《集解》引郑玄曰:“里者,民之所居,居于仁者之里,是为美。”里、宅,皆居也。
③潜:深也。服膺(yīnɡ):牢牢记在心里。《说文》曰:“膺,匈也。”《礼记》曰:“服膺拳拳而不息。”拳拳服膺,诚恳信奉,衷心信服。
④伊:发语词无义。中情:谓内心真诚。信修:确实美好。《楚辞》曰:“苟中情其好修兮。”贞节:坚贞不移的节操。
⑤竦:耸立,站立。顺止:顺从礼法、礼仪。止:礼也。《礼记》曰:“为人臣止于恭,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绳墨:木匠工具,用绳染墨在木上弹印直线,喻规矩法度。
⑥志:意也,忧心。团团:垂垂,忧戚貌。《毛诗》曰:“劳心团团,忧劳也。”固:精诚专一。
⑦旌:明也。性行:品行。制:裁也。夜光:美玉。琼枝:玉树,喻坚贞也。《楚辞》:“折琼枝以继佩。”
⑧幽兰:兰花。幽:深也。秋华:秋花。江蓠:香草也。《本草经》曰:“蘪芜,一名江蓠。”即芎藭苗也。《楚辞》曰:“扈江蓠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皆取芬芳以象德也。
⑨美:美化。襞(bì)积:亦作“襞绩”,衣服上的褶皱。
⑩姱:王逸注《楚词》曰:“姱,好也。”鲜:少。攸:所。
奋:动也,振动。余荣:盛花。余香:浓香。
幽独:静寂孤独。亦指静寂孤独的人。仄陋:指不为人所住之下层或鄙陋之处。怠:惰也。皇:通“遑”,暇。舍:废。
二八:八元、八恺。八元,古代传说中的八个才子,后称有才德的人。八恺,亦作“八凯”,相传古代高阳氏(颛顼)的八个才子。
尚:慕也。前良:前贤。恫:痛也。辰:时也。
孤行:孤单行进。茕茕(qiónɡ):孤零貌。孑(jié):孤单。不群:超出众人。介立:卓异独立,谓操守清高。
鸾鹥:灵鸟。《山海经》曰,女黙山有鸟,五采,名曰鸾,见则天下安宁。又曰,九疑山有五采之乌,名鹥。特:独也。淑:善也。稀合:少合也。
【译文】
景仰前代哲人的道德教训啊,虽然愈感崇高也一定不会违避。不居淳美之乡又选择哪里啊,不合道义的功业又如何去追随?深深敬服于心而长久地思索啊,连绵不断有如日月长久而不衰。内心的真诚确实是很美好啊,思慕古人那坚贞而不移的品节。保持自身恭肃而依顺礼法啊,遵循规矩法度而不会出现失蹉。忧心垂垂虽如对千钧之悬啊,内心精诚专一有如打了牢牢的结。为使品性彰显而裁制衣佩啊,佩上那夜光美玉和那玉树琼枝。系上那清秋幽雅兰草的花啊,又点缀那撒播馥郁芳香的江蓠。既美了衣褶而又芳香浓郁啊,香气确实久久远播而难以歇止。这一切既美好又举世无双啊,却遗憾不为时代所爱惜与珍重。振动美盛之花而无人能见啊,播撒浓郁的香气也无人愿嗅闻。静寂地独守这鄙陋的地方啊,哪敢稍一懈怠而弃置这番辛勤。八元和八恺有幸遇会虞舜啊,为傅说能生在殷代而感到欣喜;钦慕前代贤人留下的风教啊,伤痛自己后不逢时而不能遇及。为何独自行进而孤身一人啊,孤孤单单超拔众人而清高独立?感慨鸾鹭等灵鸟孤独栖息啊,悲悼善良之人极少与世俗苟合。
【原文】
彼无合其何伤兮,患众伪①之冒真。旦获讟于群弟兮,启《金縢》而乃信。览蒸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②。曾烦毒以迷或兮,羌孰可与言己?私湛忧而深怀兮,思缤纷而不理③。愿竭力以守义兮,虽贫穷而不改。执雕虎而试象兮,阽焦原而跟止④。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既死而后已。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圜方⑤。珍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羁騕褭以服箱⑥。行陂僻而获志兮,循法度而离殃。惟⑦天地之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而无航。欲巧笑以干媚兮⑧,非余心之所尝。袭温恭之黻衣兮,披礼义之绣裳。辫贞亮以为鞶兮⑨,杂技艺以为珩。昭彩藻与雕琢兮,璜声远而弥长。淹栖迟以恣欲兮,耀灵忽其西藏⑩。恃己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之为霜。时亹亹而代序兮,畴可与乎比伉?咨妒嫮之难并兮,想依韩以流亡,恐渐冉而无成兮,留则蔽而不章。
【注释】
①众伪:种种假象。
②览:看。蒸民:民众。僻:邪。辟:法。《诗》曰“人之多僻,无自立辟”。
③湛:深。怀:思。缤纷:乱貌。
④“执雕虎”两句:雕虎:有文。阽(diàn):临。焦原:原名也。跟:足踵。
⑤迁渝:犹迁变。化:变。泯:灭。圜:同“圆”。
⑥斥:远也。西施:越之美女也。御:幸也。羁:留也。騕褭(niǎo):《吕氏春秋》曰:“騕褭,古之骏马也。”服箱:负载车箱,犹驾车。此两句,言疏远美女,又以骏马驾车,并喻不能用贤。
⑦惟:思。
⑧巧笑:美好的笑貌。干媚:谓谄媚求宠。
⑨辫:《说文》曰:“辫,交织也。”贞亮:忠贞诚信。
⑩淹:久也。栖迟:游息也。恣欲:放纵情性。耀灵:日。《楚辞》曰:“耀灵安藏。”忽其西藏:言年岁之蹉跎也。
三秀:芝草也。《楚辞》曰:“采三秀于山闲。”郭璞曰:芝一岁三华,瑞草。遒:《说文》曰:“遒,迫也。”白露之为霜:《毛诗》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方秀遇霜,喻以贤被谗。
咨:叹也。妒嫮(hù):谓嫉妒美人。嫮:美也。
【译文】
不能苟合众人有什么伤害啊,只担心种种假象将真实来冒充。周公旦遭到弟弟们所诽谤啊,打开《金縢》之后忠义才获得表伸。考察民众乖谬而多有邪僻啊,畏惧因制订法律而危及到自身。增加烦忧而是非模糊不清啊,谁人是可与他倾诉衷肠的知己?内心深深忧虑而苦苦思索啊,思虑纷乱繁多而无法逐一梳理。希望竭尽全力来持守正义啊,即使贫穷又困顿不顺也不改悔。手执斑纹猛虎并试擒大象啊,身临焦原脚跟并立也毫无战栗。愿以此等执持来进退应对啊,庄严承诺到死后才将努力停止。风习迁移变化而万事随变啊,现在都泯灭了是规圆还是矩方。将萧艾藏放到双层的衣箱啊,反而说蕙芷等香草根本就不香。让美女西施远离而不幸啊,还将骏马騕褭留下来拖拉车厢。行为邪僻不正却扬扬得意啊,而遵循法度却遭受灾难和祸殃。想到苍天大地是多么无穷啊,为何我的遭遇竟这等反复无常!恶行不止却苟且取悦于人啊,就如同到河边摆渡却没有行船。想以笑貌美好来谄媚求宠啊,这种尝试不是我的内心之所想。身穿温和恭敬的青黑礼服啊,披上显现礼法道义的五色衣裳。用忠贞诚信编织佩身小囊啊,又汇集各种技艺磨制佩身玉珩。各种文彩与雕饰明艳照人啊,璜佩所发出的清音远播而久长。久久嬉玩休憩来放纵情性啊,日光不知不觉地已经西移隐藏。彼此相知而让我感到荣耀啊,谁料鶗鴂先鸣叫而使百草不香。希望一年中芝草三次开花啊,丝毫也未曾想白露急转为严霜。四时行进而时序更替不断啊,究竟谁又能与它相比旗鼓相当?嗟叹美人被嫉妒难以同处啊,想依随韩终获道而流遁去仙乡,担心慢慢下去而一事无成啊,这样滞留必然蒙蔽而不能显扬。
【原文】
心犹与而狐疑兮,即岐址而摅情①。文君为我端蓍兮,利飞遁以保名②。历众山以周流兮,翼迅风以扬声③。二女感于崇岳兮④,或冰折而不营。天盖高而为泽兮,谁云路之不平⑤!自强而不息兮,蹈玉阶之蛲峥⑥。惧筮氏之长短兮,钻东龟以观祯⑦。遇九皋之介鸟兮,怨素意之不逞⑧。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⑨。雕鹗竞于贪婪兮,我修絮以益荣⑩。子有故于玄鸟兮,归母氏而后宁。
【注释】
①犹与:犹豫。狐疑:迟疑不决。即:就也。岐址:山足也,周文王所居也。摅(shū)情:抒发情怀。
②文君:文王也。端蓍(shī):端肃地以蓍草占卜。端:正也。利飞遁:以飞遁为有利。飞遁:退隐避世。
③历众山:“《遁卦》艮下乾上,艮为山,故曰历众山。”《楚辞》曰:“历众山而日远。”周流:纵观、遍览。《楚辞》曰:“聊浮游于山陋兮,步周流于江畔。”翼:凭借。
④二女:“《遁》上九变为咸。咸,感也。巽,长女;兑,少女,故曰二女。”崇:高也。岳:艮也,山也。(文选注)《说卦》云:“巽为长女,兑为少女也,俱在艮上。”
⑤“天盖高而为泽”两句:“乾变为兑,乾为天,兑为泽,故曰天为泽。言天高尚为泽,谁云路之不平?言可行也。”
⑥:古同“勉”,勉励。自强而不息:自己图强而不懈怠。《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玉阶:乾为金玉,故曰玉阶。蛲峥(yáo zhēnɡ):高峻貌。
⑦“筮氏之长短”两句:“《左传》晋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言筮之未尽,复以龟卜之也。《周礼》‘龟人掌六龟之属,东龟曰果属,其色青’也。”祯:祥也。
⑧皋(ɡāo):沼泽。九皋:曲折深远的沼泽。素意:平素的意愿。逞:快也。
⑨游:遨游。尘外:尘世之外。瞥:才见。冥翳(yì):高远。
⑩雕鹗(è):鸷鸟,以喻谗佞。修絮:品行高洁。
有故:有旧交。玄鸟:神鸟,指鹤。
【译文】
内心犹豫不决又疑虑重重啊,来到岐山脚下抒发郁闷的心情。文王端肃地为我蓍草占卜啊,说退隐避世既有利又能保声名。游历众山去将那四方纵览啊,又可借那迅疾的风来传名播声。那高大山岳有二女子感慨啊,或许坚冰毁折万物而不可经营。但因上天高尚而化为大泽啊,谁说世路崎岖险恶而不可通行!激励自己图强而永不懈怠啊,行走在天子那高峻的金玉阶上。担心蓍草推算吉凶不尽意啊,又钻裂东龟龟甲占看是否吉征。占卜得到深远沼泽的大鹤啊,怨恨平素的意愿一直不能舒伸。遨游于尘世之外才见苍天啊,身处高远又不禁发出声声哀鸣。雕鹗等谗佞竞相贪得无厌啊,而我因品行高尚纯洁倍感光荣。您与那神异的大鹤有旧交啊,回到那正道而后便可获得安宁。
【原文】
占既吉而无悔兮,简元辰而俶装①。旦余沐于清原兮,晞余发于朝阳②。漱飞泉之沥液兮,咀石菌之流英③。翾鸟举而鱼跃兮,将往走乎八荒④。过少皞之穷野兮,问三丘乎句芒⑤。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秽累而票轻⑥。登蓬莱而容与⑦兮,鳌虽抃而不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长生⑧。凭⑨归云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嗡青岑之玉醴兮,餐沆瀣⑩以为粮。发昔梦于木禾兮,谷昆仑之高冈。朝吾行于汤谷兮,从伯禹于稽山。集群神之执玉兮,疾防风之食言。
【注释】
①简:通“拣”,选。元辰:吉辰也。俶(chù):开始,整理。
②清原:清澈的水源。晞:干也。朝阳:山的东面。《尔雅》曰:“山东日朝阳。”《楚辞》曰“朝濯发于阳谷,夕晞余身乎九阳”也。
③“漱飞泉之沥液”两句:《楚辞》曰:“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漱:《说文》曰:“漱,荡口也。”沥液:微流也。沥:流也。咀:嚼也。石菌:芝也。流英:鲜艳欲滴之花。英:华也。
④翾(xuān):轻柔地(飞)。举:飞起,飘动。走:犹赴也。八荒:八方荒远地也。《淮南子》曰:“登太山,履石封,以望八荒。”
⑤句芒:句芒、木正,东方之神。
⑥道真:谓道德之真。班固《幽通赋》曰:“矧沉躬于道真。”淳粹:不浇曰淳,不杂曰粹;淳厚精粹。秽累:俗事的牵累。票轻:犹飘摇。票:通“飘”,轻举的样子。
⑦容与:舒散愁心。
⑧瀛洲:东方朔《十洲记》曰“瀛洲,在东海之东,上生神芝仙草,有玉石膏出泉如酒味,名之为玉酒,饮之令人长生”也。聊且:暂且。长生:长久地生存下去。
⑨凭:依靠。
⑩沆瀣(hànɡ xiè):夜间水气。
发昔梦于木禾兮,谷昆仑之高冈:衡之此赋,将往走乎八荒以后,即先往东方,次往南方,乃适西方,此时正在汤谷、扶桑之地,昆仑乃西方之山,安得已往昆仑见木禾乎?良由寻究不精,致斯谬耳。
汤谷:即旸谷,传说日出之处。从:随也。
【译文】
占卜既然吉利而不应后悔啊,挑选良辰吉日再开始整治行装。早晨我在清澈的水源洗沐啊,周身吹干我便从山的东面起程。在飞泉之下的微流漱了口啊,又吃了鲜艳欲滴的石菌灵芝花。飞鸟翩翩而渊鱼腾跃水面啊,我将去奔赴那八方荒远的地方。路过少皞所居的穷桑之野啊,向东方之神句芒询问东海三山。为何真道如此淳厚而精粹啊,摆脱了俗事牵累竟飘举一身轻。登上蓬莱山舒散忧愁烦闷啊,巨鳌虽搏击沧海而山岿然不动。留在了赢洲而采摘灵芝草啊,暂且在这里居住下去直到寿终。依凭聚散飘浮之云而远游啊,傍晚我寄宿在太阳升起的扶桑。吮吸青翠高峰美酒般朝露啊,享用夜半之露来作为我的主粮。眼前显现昔日梦中的木禾啊,生长在那昆仑山高高的山冈上。早晨我行步在日出的汤谷啊,又跟随崇伯大禹登上了会稽山。手执玉帛的大神已经齐集啊,我恨那防风氏违约而步脚跚跚。
【原文】
指长沙以邪径兮,存重华乎南邻①。哀二妃之未从兮,翩傧处彼湘濒②。流目眺夫衡阿兮③,睹有黎之圮坟;痛火正之无怀兮,托山陂以孤魂④。愁蔚蔚以慕远兮⑤,越印州而愉敖。跻日中于昆吾兮,憩炎天之所陶⑥。扬芒熛而绛天兮,水泫沄而涌涛⑦。温风翕其增热兮,惄郁邑其难聊⑧。顝羁旅而无友兮,余安能乎留兹⑨?
【注释】
①“指长沙以邪径”两句:“长沙,今潭州也。从稽山西南向长沙,故云邪径。存犹问也。重华,舜名。葬于苍梧,在长沙南,故云‘南邻’也。”
②二妃: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舜妻。傧(bīn):通“摈”,弃也。
③流目:浏览,放眼随意观看。眺:远望。衡阿:衡山之曲。
④怀:归依。托:寄也。山陂(bēi):山坡。
⑤蔚蔚:同“郁郁”,茂盛貌,抑郁。慕:追思。
⑥跻(jī):登也。日中于昆吾:“《淮南子》曰:‘日至于昆吾,是谓正中。’高诱注云:‘昆吾,丘名,在南方。’”憩:息也。炎天之所陶:“东方朔《神异经》曰:‘南方有火山,长四十里,广四五里,昼夜火然。’陶犹炎炽也。”炎天:炎火之山。
⑦芒:光芒也。熛(biāo):飞迸的火焰。《字林》曰:“熛,飞火也。”绛天:把天空染为红色。水:指沸腾的岩浆。泫沄(xuàn yún):水翻腾貌。沄:《尔雅》曰:“沄,沉也。”
⑧温风:炎风也。《淮南子》曰:“南方之极,自北户之外,南至委火、炎风之野,二万二千里。”翕:炽也。惄(nì):忧思,伤痛。郁邑(yù yì):同“郁悒”,忧愁,苦闷。
⑨顝(kuī):独也,古音“苦骨切”。羁旅:羁留漂泊。《楚辞》曰:“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羁:寄也。旅:客也。余安能乎留兹:谓不能留此,将复西行。
【译文】
从稽山西南朝向长沙而行啊,慰问大舜重华而南下苍梧访寻。哀伤二妃没有随从啊,相继弃在那飘风急雨的湘水边。放开眼界远望那衡山山曲啊,看到了重黎那遭到毁弃的坟茔;痛惜火正无处归依啊,将孤魂托寄在山坡间。愁绪郁郁繁多而追思远方啊,越过印州而快意地遨游。正午时分登上昆吾啊,休憩在那热浪炎炽蒸腾的山岙。飞火光焰四射而天空赭红啊,岩浆炽热翻腾而掀起汹涌浪涛。火风炽烈又不断增加热度啊,忧思苦闷难煎熬。孤独地羁留漂泊而无亲朋啊,我又如何能够滞留在这里?
【原文】
顾金天而叹息兮,吾欲往乎西嬉①。前祝融使举麾兮,缅朱鸟以承旗②。躔建木于广都兮,拓若华而踌躇③。超轩辕于西海兮,跨汪氏之龙鱼④:闻此国之千岁兮,曾⑤焉足以娱余?
【注释】
①顾:眷念。金天:金天氏,西方之帝少昊也。嬉:戏也。
②前:使前。举麾:执旗指挥。《尚书》曰:“右秉白旄以麾。”缅(sǎ):系也。朱鸟:凤凰。《楚辞》:“凰皇翼其承旗。”
③躔(chán):次也,停驻。“建木于广都”两句:“拓犹折也。《淮南子》曰:‘建木(传说中的神木)在广都,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华照地。’《山海经》曰:‘广都之野,后稷葬焉。’《楚辞》曰:‘折若木以拂日。’踌躇犹俳徊也。踌音直流反。躇音直余反。”若华:若木之花。
④超:跳也(《说文》),渡也(《博雅》)。“超轩辕于西海”两句:“《山海经》曰‘轩辕之国,在穷山之际,其(不)[下]寿者八百岁。龙鱼在其北,一曰虾鱼,有神巫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鳖鱼,在汪野北,其为鱼也如鲤鱼。白人之国在龙鱼北’也。”又,汪氏:传说中西海外的国名。龙鱼:一说指鲵鱼,人鱼。
⑤曾:何曾。
【译文】
因眷念金天氏而叹息啊,我想前去西方嬉戏。让祝融在前手执旌旗指挥啊,让凤凰飘舞飞扬双手托起大旗。停驻在广都的建木边啊,又因攀折若木之花而犹豫徘徊。跳进那西方轩辕国的神海啊,跨上汪氏国的龙鱼;听说该国每人寿命上千年啊,又何曾够得上使我开怀而欢娱?
【原文】
思九土之殊风兮,从蓐收而遂徂①。欻神化而蝉蜕兮,朋精粹而为徒。蹶白门而东驰兮,云台行乎中野②。乱弱水之潺谖兮,逗华阴之湍渚。号冯夷俾清津兮,棹龙舟以济予③。会帝轩之未归兮,怅相佯而延伫。呬④河林之蓁蓁兮,伟《关睢》之戒女。黄灵詹而访命兮,掺天道其焉如。曰近信而远疑兮,六籍阙而不书⑤。神逵昧其难覆兮,畴克谟而从诸?牛哀病而成虎兮,虽逢昆其必噬⑥。鳖令殪而尸亡兮,取蜀禅而引世。死生错而不齐兮,虽司命其不晰窦号行于代路兮⑦,后膺祚而繁庑。王肆侈于汉庭兮,卒衔恤而绝绪⑧。尉龙眉而郎潜兮,逮三叶而遘武。董弱冠而司衮兮,设王隧而弗处⑨。夫吉凶之相仍兮,恒反侧而靡所。穆负天以悦牛兮,竖乱叔而幽⑩主。文断祛而忌伯兮,阉谒贼而宁后。通人阁于好恶兮,岂爱惑之能剖?嬴擿谶而戒胡兮,备诸外而发内。或辇贿而违车兮,孕行产而为对。慎灶显于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谇。梁叟患夫黎丘兮,丁厥子而事刃,亲所睇而弗识兮,矧幽冥之可信。毋绵挛以幸己兮,思百忧以自疹。彼天监之孔明兮,用棐忱而佑仁。汤蠲体以祷祈兮,蒙魇褫以拯人。景三虑以营国兮,荧惑次于它辰。魏颗亮以从理兮,鬼亢回以敝秦。咎繇迈而种德兮,德树茂乎英、六。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既雕而已毓。有无言而不雠兮,又何往而不复盍远迹以飞声兮,孰谓时之可蓄?
【注释】
①九土:九州也。殊风:谓风尚不同。蓐收:西方神也。遂:徂(cú)也,往也,欲还中土也。
②蹶:疾行,跑,踏。台(yí):《尔雅》曰:“台,我也。”中野:野中。
③号:呼也。冯夷:《圣贤冢墓记》曰:“冯夷者,弘农华阴潼乡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为河伯。”俾:使。清津:使津渡静波。棹:楫。
④呬(xì):喘息,引为“感叹”。
⑤曰:为黄帝神灵之答词。六籍:《六经》也。阙:空缺。
⑥牛哀病而成虎:《淮南子》曰:“昔公牛哀病七日,化而为虎。其兄觇之,虎搏而杀之,不知其兄也。”昆:兄也。
⑦错:交错相杂。司命:天神也。《春秋佐·助期》曰:“司命,神,名为灭党,长八尺,小鼻,望羊,多髭,癯瘦,通于命运期度。”晰:明也。
⑧“王肆侈于汉庭”两句:“王谓孝平王皇后,莽之女也。《汉书》聘以黄金二万斤,遣刘歆奉乘舆法驾,迎后于第。及莽篡位,后常称疾不朝,会莽诛,后自投火中而死。恤,忧也。《诗·小雅》曰:‘出则衔恤。’绝绪言无后也。”肆侈:极尽奢侈。衔恤:含哀,心怀忧伤。
⑨董:董贤字圣卿,哀帝时为大司马,年二十二。王隧:帝王下葬时通往墓穴的地道。
⑩幽:闭。
通人:才智通达之人,指穆子、文公等。
行产:途中生子。对:指命对,命中验证。
患:恶,苦。丁:当。事刃:以刀剑刺进身。
绵挛:犹牵制也。幸(xìnɡ):牵制。
蠲(juān):絮。祈:求。
从理:按照道理,魏武子病语智昏,不为其子所从。鬼:妾父之魂灵也。亢:通“抗”,抵御。敝:败也。
卉:草木凡名。雕:凋落。毓:育,生。
盍:何不也。远迹:远游也。飞声:犹扬名。时:时机、时运。
【译文】
想到九州风尚不同于此地啊,便随从西方大神蓐收一同前去。忽然间化为神灵如蝉蜕皮啊,与精美纯粹为伴而成为其徒侣。穿过西南白门而往东飞驰啊,舒卷如云我行走在茫茫大野中。横渡过那婉婉流动的弱水啊,停在华山之北那急流中的小洲。呼喊冯夷让津渡风平浪静啊,划过来龙舟而帮我渡过黄河去。不巧黄帝的神灵还未回来啊,心中便惆怅徘徊而长久地守候。叹黄河对岸树林多么旺盛啊,惊异于《关睢》以妃德来告诫淑女。黄帝已回我将命运去打探啊,询问谋求天意会有怎样的前途。近者受信任而远者遭怀疑啊,《六经》里因为空缺而没有见记录。神道幽暗莫测而难以查核啊,谁能替我谋划而让我有凭有据?公牛哀痛成病而变成猛虎啊,即使所见是兄弟也一定要吞噬。鳖令死去而尸首随水漂流啊,得蜀王禅位而经历久远的人世。是死是生交相错杂而不齐啊,即使司命之神可能也难以明晰。窦皇后号啕地踏上代国路啊,后来禀受天赐福运而子孙繁富。王皇后嫁于汉廷极尽奢华啊,最终心怀忧伤举身赴火而无后。颜驷鬓眉花白仍滞留郎署啊,一直经历三代后才遇上了孝武。董贤弱冠之年便位居三公啊,虽然早设王侯墓道也没能穴居。吉凶之象相互依托而不断啊,常常反复无常而无恒定的准率。叔孙豹违天意而宠爱竖牛啊,后来这小子坏家室而禁闭亲父。晋文公被割袖而怀恨伯楚啊,还因这名阉宦告发乱贼而得救。通达人尚且被好恶所蒙蔽啊,何况爱宠昏惑者又怎能参悟透?嬴政剖析谶书而防备北胡啊,对外各防而最终灭亡来自宫内。有人运财躲避债主张车子啊,不巧张母怀子分娩而应了命对。梓慎和裨灶都能显明天道啊,占卜水火之灾却成了胡言乱语。梁国老人被黎丘奇鬼所苦啊,对着儿子却又狠狠地扎进刀刃。亲眼所见而竟然不能相认啊,何况玄远微妙之处又怎能验证。不要受世俗羁绊束缚自身啊,想到百般烦忧而让人疾首痛心。那上天监视人间甚是圣明啊,要以此来辅佐诚实并庇佑慈仁。成汤洁身自当祭品去祈祷啊,禀受上天大福来拯救他的人民。宋景公三次善言为国谋虑啊,荧惑星退避三舍停在其他星辰。魏颗讲诚信按理嫁了父妾啊,妾父之魂帮他抵御而胜了秦人。咎繇所到之处都广施仁德啊,德树茂盛子孙英、六两国都封侯。桑树树梢承托不死的寄生啊,百草已凋零唯它又获新的孕育。哪有说话而没有应言答词啊,又哪有前去就再也没有了回复?何不游历远方来显扬名声啊,不采取行动谁说时运可以等候?
【原文】
仰矫首以遥望兮,魂惘而无畴①。倡区中之隘陋兮,将北度而宣游②。行积冰之硙硙兮,清泉冱而不流③。寒风凄而永至兮,拂穹岫之骚骚④。玄武缩于壳中兮,螣蛇蜿而自纠⑤。鱼矜鳞而并凌兮,鸟登木而失条⑥。
坐太阴之屏室兮,慨含欷而增愁⑦。怨高阳之相寓兮⑧,仙颛顼之宅幽。庸织络于四裔兮,斯与彼其何瘳⑨?望寒门之绝垠兮,纵余绁乎不周⑩。迅飙其媵我兮,骛翩飘而不禁。趋谽洞穴兮,摽通渊之琳琳。经重阴乎寂寞兮,愍坟羊之潜深。
【注释】
①仰:高也。矫首:抬头。(chǎnɡ)惘:犹敞怳(huǎnɡ)也,惊貌。畴:匹也。
②倡:同“逼”,紧迫,急迫。区中:人世间。隘陋:谓识见狭隘卑陋。宣:遍也。
③积冰:指历久不融的冰。硙硙:《说文》曰:“皑皑,霜雪之貌也。”冱(hù):闭塞,冻结。
④凄:寒也。拂:击扫也。穹岫(xiù):山峰。岫:峰峦,山或山脉的峰顶。骚骚:(文选注)“《毛诗传》曰:骚,动也。善曰:骚骚,风劲貌。”
⑤玄武:古代神话中的北方之神,其形为龟,或龟蛇合体。螣(ténɡ):传说能飞的蛇,亦作“腾蛇”。壳:龟甲。蜿:屈,盘曲转动。纠:缠结。
⑥矜:竦也。并:犹聚也。凌:冰也。失条:失足于枝条,言寒也。
⑦太阴:北方极阴之地也。《楚词》曰:“选鬼神于太阴。”屏室:犹庇护所也。含:带着。
⑧高阳:高阳氏,帝颛顼。相:视。寓:居。
⑨庸:劳也。织络:亦作“织路”,谓奔走往来,犹如穿梭织布。四裔:四方。斯与彼其何瘳:“言劳于往来四方,经积冰炎火之地,彼此亦何差也。”瘳(chōu):差也。
⑩垠(yín):边,岸,界限。绁:马缰。不周:西北方山。
迅:疾也。飙:狂风。(sù):疾也。媵:送也。骛:疾驰也。翩飘:亦疾貌。
趋:疾行曰“趋”。谽(hānxià):(山谷)空大之谷,或深貌也。:与“砑”同。摽(biào):击也。通渊:深渊。琳琳(lín):深貌。
重阴:地中也。愍(mǐn):同“悯”,怜悯。坟羊:《国语》曰:“鲁季桓子穿井,获土缶,中有虫若羊焉,使问仲尼。仲尼对曰:‘土之怪曰坟羊。’”潜深:深藏。
【译文】
高高地抬起头来眺望远方啊,心魂惊恐不安而无法比拟。为世间的狭隘卑陋而急迫啊,我准备北上渡河而去各地巡游。踏上积久不融的硙硙冰面啊,清汪汪的泉水已遭冻结而不流。寒风凄凛而永久猛刮啊,强劲有力地击扫高大的峰峦。龟蛇都已蜷缩在躯壳之中啊,螣蛇盘曲转动而自行纠结缠绕。游鱼收紧鳞片而冰层加厚啊,飞鸟攀登树木却失足跌下枝条。
坐在这极阴之地的庇护所啊,感慨带着抽噎而增添烦忧。我埋怨颛顼所察看的居所啊,委屈自己而选择这北方的幽都。辛劳四方奔走往来如织布啊,这积冰与那炎天竟有多少差距?仰望寒门那极边之地啊,驰马奔向那不周天柱。狂风呼呼而来是为我送行啊,我乘风迅疾奔驰而无法去停顿。疾行来到洞穴啊,边走边敲击这幽邃无比的深渊。经过清冷寂寥的地底之下啊,哀怜土怪坟羊隐藏得如此之深。
【原文】
追慌忽于地底兮,轶无形而上浮①。出右密之闇野兮,不识蹊之所由②。速烛龙令执炬兮③,过钟山而中休。瞰瑶谿之赤岸兮,吊祖江之见刘④。聘王母于银台兮,羞玉芝以疗饥⑤;戴胜慭其既欢兮,又诮余之行迟⑥。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⑦。咸姣丽以蛊媚兮,增嫮眼而蛾眉⑧。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徽⑨。离朱唇而微笑兮,颜的砺以遗光⑩。献环琨与玙缡兮,申厥好以玄黄。虽色艳而赂美兮,志浩荡而不嘉。双材悲于不纳兮,并咏诗而清歌。歌曰:天地烟煴,百卉含蘤。鸣鹤交颈,雎鸠相和。处子怀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实多。
【注释】
①追:追寻。慌忽:幽昧貌。轶(yì):通“佚”,散失。无形:谓无可名状。上浮:浮出地表。
②“出右密之闇野”两句:右谓西方也。密,山名也。《山海经》曰:“西北曰密山。黄帝取密山之玉策,投之钟山之阴。”闇:幽隐。蹊:路。
③速:召也。烛龙:北方之神也。《山海经》曰:“西北海之外有神,人面蛇身,而赤其眼,及晦视乃明,不食不寝,是烛九阴,是谓烛龙。”炬:火把。
④瞰:俯视。瑶谿之赤岸:《山海经》曰:“钟山之东曰瑶岸。”吊:凭吊。祖江之见刘:《山海经》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人面而龙身,是与钦駓(pī)杀祖江于昆仑之阳。”刘:杀也。
⑤聘:访问。王母:西王母也。银台:仙人所居也。羞:进食。玉芝:《本草经》曰:“白芝,一名玉芝。”疗:愈也。
⑥戴胜:《山海经》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慭(yìn):“臣贤案张揖《字诂》,愁,笑貌也。”诮(qiào):责备。
⑦载:用车接。洛浦:洛水之滨。宓妃:洛水神也。
⑧姣丽:漂亮,美丽。蛊媚:谓妖丽也,或可爱迷人。增:又加。嫮(hù):古同“嫭”,美好。《楚辞》曰:“嫮目宜笑。”蛾眉:美人的秀眉,眼眉修长。
⑨舒:舒展。婧(jìnɡ):纤弱苗条。杂错:错彩披纷。袿(ɡuī):古代妇女所穿华丽的上服,绣衣。徽:《尔雅》曰:“妇人之徽谓之稿。”郭璞注云:“即今之香缨也。”
⑩离:开启。颜:颜容。的砺(lì):明也。遗光:言光彩射人也。
环、琨:并玉佩也。《白虎通》曰“修道无穷即佩环,能本道德即佩琨”。玙(yú):佩玉,喻人之美好。申:申述,陈述。厥好:其眷慕。玄黄:谓缯绮。
色艳:美色也,谓玉女、宓妃也。赂美:谓环琨玄黄也。“赂”或作“贻”。浩荡:本指水势广大,形容物之广阔壮大。不嘉:言不以玉女及赠遗为美。
双材:谓玉女、宓妃也,即上文所谓“二女感于崇岳”也。清歌:凄清之歌。
烟煴(yūn):气也,烟云弥漫,光气动荡。《易·系辞》曰:“天地烟煴。”蘤(pā):同“葩”,花,引申为华美。
鸣鹤:《周易》曰:“鸣鹤在阴。”交颈:颈项厮磨,谓雌雄和好亲昵。雎鸠:《诗》曰:“关关雎鸠。”相和:谐和应答。
处子:处女。《庄子》曰:“绰约若处子。”怀春:谓生爱恋之情。怀:思也。《诗》曰:“有女怀春。”精魂:心神。回移:转移,指转向爱恋之对象。
如何:怎么。淑明:良善明仁,谓德之好也。忘我实多:《诗》曰:“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忘:弃也。多:重。
【译文】
追寻那地底幽昧隐微之物啊,因它散佚不能名状而浮出渊流。走出荒野幽隐的西方密山啊,却已无法辨别来路的所经所由。召来烛龙让他举火啊,经过钟山而作中途歇休。俯视那瑶谿的赤岸啊,悼念祖江被杀戮。访问居住在银台的西王母啊,进食玉芝来消除肠饥;戴胜笑吟吟欢喜不已啊,又责备我来得迟。接来太华山上的玉女啊,又召请来洛水之滨的美神宓妃。都是娇美秀丽而妖艳迷人啊,又加上那俊俏的眼和修美的眉。舒展那轻盈而柔细的身腰啊,掀起那错彩披纷的香缨和绣衣。开启鲜艳红唇而微微含笑啊,颜容明丽光彩射人。进献环琨佩玉与玙饰香缨啊,申述钦慕而再馈赠黑缯和绮缎。虽然美色惊艳而赠财绝好啊,却因为我志向壮阔而并不夸赞。双艳因不受纳而悲伤啊,同吟那哀婉的诗、唱那凄清的歌。歌辞唱道:天地烟云动荡,百草花彩鲜艳。鸣鹤颈项厮磨,雎鸠音声相和。处女心怀爱恋,精魂为你回旋。奈何良善明仁,弃我实在狠心。
【原文】
将答赋而不暇兮,爰整驾而亟行①。瞻昆仑之巍巍兮,临萦河之洋洋②。伏灵龟以负坻兮,亘螭龙之飞梁③。登阆风之曾城④兮,构不死而为床。屑瑶蕊以为糇兮,掬白水以为浆⑤。抨巫咸以占梦兮,乃贞吉之元符⑥。滋令德于正中兮,(合)[含]嘉(秀)[禾]以为敷⑦。既垂颖而顾本兮⑧,尔要思乎故居。安和静而随时兮,姑纯懿之所庐⑨。
【注释】
①答赋:酬答玉女的歌诗。爰:于是。整驾:备好车马,准备出发。整,准备。亟:疾也。“整驾而亟行”即上所谓“冰折不营”也。
②瞻:仰望。巍巍:高大也。临:俯视。萦河:《山海经》曰:“河出昆仑西北嵎。”萦:曲也。洋洋:盛大也。
③伏灵龟:使灵龟伏。负坻:“《尔雅》曰:‘小址曰坻。’谓水中高地,以龟负之,可以架桥也。”亘:横贯。螭龙:《广雅》曰“无角日螭龙”也。飞梁:高耸之桥梁。飞:高耸也。
④阆风之曾城:阆风,山名,在昆仑山上。(文选注)“《淮南子》曰:昆仑虚有三山:阆风、桐版、玄圃,层城九重。”
⑤屑:研成碎末。瑶:琼也。蕊:花蕊。糇(hóu):干粮。《楚辞》曰:“屑琼繠以为糇。”掬(jū):挹也。
⑥抨(pēnɡ):使。巫咸以占梦:“巫咸,神巫也。《山海经》曰,大荒之中有灵山,巫咸、巫彭、巫谢等十巫。衡既梦木禾,今故令巫成占之也。”元:善。
⑦滋:茂也。正中:《淮南子》曰:“昏张中则务种谷。”《说文》曰:“禾,嘉谷也。至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敷:布也。
⑧垂颖:垂穗。顾本:恋根。
⑨安:岂,怎么。和静:犹和谐,平和安静。随时:顺应时势,切合时宜。姑:且也。懿:美也。庐:犹居也。
【译文】
本想酬答歌诗却没有时间啊,于是备好车马匆急地踏上行程。仰望昆仑山多么高大雄伟啊,俯视九曲黄河多么盛大而浩瀚。让灵龟伏身而背起水中洲啊,让螭龙横贯而架起高耸的桥梁。登上阆风山上的曾城啊,架起不死木来做床。将瑶蕊研成细粉焙制干粮啊,舀取这昆仑源的白水酿制酢浆。让巫咸来占梦啊,竟是坚贞不屈逢凶化吉的好符。正是使美德繁茂的好时候啊,带着这嘉祥的禾苗撒播到田畴。嘉禾垂下穗头而眷恋禾根啊,人也应思念从前所住过的地域。怎能平和安静而切合时宜啊,暂且住在这纯粹而完美的德居。
【原文】
戒庶寮以夙会兮,佥恭职而并迓①。
丰隆轷其震霆兮,列缺晔其照夜。
云师以交集兮,湅雨沛其洒涂②。
雕舆而树葩兮,扰应龙以服辂。
百神森其备从兮,屯骑罗而星布③。
振余袂而就车兮,修剑揭以低昂。
冠咢咢其映盖兮,佩綝纚以辉煌④。
仆夫俨其正策兮,八乘摅而超骧。
氛旄溶以天旋兮,霓旌飘而飞扬⑤。
抚軨轵而还睨兮,心灼药其如汤。
羡上都之赫戏兮,何迷故而不忘⑥?
左青雕以捷芝兮,右素威以司钲。
前长离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⑦。
属箕伯以函风兮,澂淟涊而为清。
曳云旗之离离兮,鸣玉鸾之譻譻⑧。
涉清霄而升遐兮,浮蔑蒙而上征。
纷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扬灵⑨。
叫帝阍使辟扉兮,觌天皇于琼宫。
聆广乐之九奏兮,展泄泄以肜肜⑩。
考理乱于律钧兮,意建始而思终。
惟盘逸之无敦兮,惧乐往而哀来。
素抚弦而余音兮,大容吟日念哉。
既防溢而静志兮,迨我暇以翱翔。
出紫宫之肃肃兮,集大微之阆阆。
命王良掌策驷兮,踰高阁之锵锵。
建罔车之幕幕兮,猎青林之芒芒。
弯威弧之拨刺兮,射嶓冢之封狼。
观壁垒于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乘天潢之泛泛兮,浮云汉之汤汤。倚招摇、摄提以低回剹流兮,察二纪、五纬之绸缪通皇。偃蹇夭矫娩以连卷兮,杂沓丛额飒以方骧。戫汩戾沛以罔象兮,烂漫丽靡藐以迭逿。凌惊雷之砊磕兮,弄狂电之淫裔。踰痝澒于宕冥兮,贯倒景而高厉。廓荡荡其无涯兮,乃今穷乎天外。
【注释】
①庶寮(liáo):亦作“庶僚”,百官。夙:早。佥(qiān):皆也。恭职:敬慎职守。迓(yà):迎也。
②云师:云神,屏翳也。(tán),同“霮”,阴貌。霮,繁云。交集:交织密布。湅(dōnɡ)雨:暴雨。《尔雅》曰:“暴雨谓之湅。”沛:通“霈”,雨盛大的样子。
③森:群貌也。备:齐整貌。屯:聚也。骑:指护卫。罗:排列,广布。星布:如天星密布。
④咢咢(è):高耸貌;一作“岌”。映盖:谓冠与车盖相映也。佩:所佩饰物。綝纚(lín lí):盛装貌。辉煌:光辉灿烂。
⑤氛旄(máo):以氛气为旄。氛:阴霾,雾气。旄(máo),古代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天旋:天体旋转,形容气势雄伟或景象壮观。又指帝王出巡。霓:雌虹。旌:羽旌也。
⑥上都:谓天上也。赫戏:盛貌也。《楚辞》曰:“陟登皇之赫戏兮。”何迷故而不忘:“衡既偏历四海,方欲游于天上,故云何不忘其故居,而苦迷惑思之。”
⑦长离:古代传说中的灵鸟。水衡:古官名,水衡都尉、水衡丞的简称。掌皇家上林苑,兼税收、铸钱,泛指管理水利之官。又井星的别名。玄冥:水神。
⑧曳(yè):拉,牵引,飘摇。云旗:指云气幻化成旌旗的形状。《楚辞》曰:“载云旗之委蛇。”离离:罗列,陈列。譻譻(yīnɡ):古同“嘤”,拟声词,鸟叫或低而细微的声音。
⑨翼翼:飞动貌。戾:至也。焱(yàn):光华,光焰。回回:光明貌。扬灵:显扬光灵。《楚辞》曰:“皇剡剡其扬灵。”王逸注云:“扬其光灵也。”
⑩聆:听也。广乐:雅乐,盛大之乐,指仙乐。九奏:指古代行礼奏乐九曲。肜肜(rónɡ):和乐貌。肜与“融”同。《左传》,郑庄公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惟:思也。盘逸:纵情欢乐。盘:乐也。逸:纵也。惧(yì):厌也,或古“度”字。乐往而哀来:《庄子》曰:“乐未毕也,哀又继之。”
溢:满也。静志:使心神安定、平静。迨:及也。翱翔:将远逝也(远行,远去)。
锵锵:高貌。
弯:引也(拉弓)。威弧:即弧矢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拨刺:张弓貌也;拟声词,弯弓弹射声。狼:星名。
天潢(huánɡ)、云汉:《史记》曰,王良旁有八星绝汉曰天潢,云汉曰天河也。泛泛:流貌也。汤汤(shānɡ):水流广阔浩大貌。
偃蹇(yǎn jiǎn):骄傲之貌也。夭矫(jiǎo):纵恣貌(肆意放纵)。娩(fàn)以连卷(quán):并翱翔自恣之貌也。杂沓(tà):纷杂;杂乱。
凌:乘也。惊雷:使人震惊的雷声。《楚辞》曰:“凌惊雷轶骇电兮。”砊磕(kānɡ kē):拟声词,形容雷声。弄:把玩,玩弄。狂电:疾速的闪电。狂:疾也。淫裔:电貌。
廓荡荡:空荡荡。荡荡:空旷广远,空旷无际。乃今:如今。天外:天之外,极言高远处。
【译文】
告诫百官早早地前来相会啊,都敬慎并行排开职守将我迎接。丰隆砰砰地劈开炸雷啊,电光闪闪照彻黑夜。云师屏翳使繁云交织密布啊,暴雨滂沱将路尘洒透。套上彩绘马车而树起华盖啊,驯服应龙来掌控横木。百神们森列而齐整地跟随啊,护骑们集结排列而如繁星密布。挥动我的衣袖而登上马车啊,长剑随车起伏升降。冠冕高耸与华盖交相辉映啊,所佩饰物光辉灿烂。御车夫恭敬而端肃地驾驭啊,八条金龙驾车腾跃而奔向前方。雾气旄旗盛大而气势雄伟啊,雌虹旌旗飘飘而神采飞扬。手抚车箱栏杆而回头顾望啊,心肠炽热有如沸腾的热水。羡慕天上世界的光明盛大啊,又为何迷恋着故乡而不能淡忘?左边的青龙撑起车上芝盖啊,右边的白虎来负责敲钲。让前面的凤凰振翅而长鸣啊,让玄冥担任掌管水利的水衡。嘱咐风师箕伯含住风啊,净化尘垢使这世界澄清。拖着云做的旗陈列于面前啊,而让玉做的铃发出嘤嘤和悦声。乘清悠的微云而踏上远程啊,漂浮于云雾之气而向前方迈进。纷纷飞动而又慢慢地来到啊,光彩明亮闪耀而显扬它的精灵。呼叫天堂看守让天门开启啊,拜见天帝到那华美的玉宫。聆听那九曲而盛大的仙乐啊,实在是弛缓舒徐而又其乐融融。通过乐音考察国家的治乱啊,思索建立之初和它最终的运程。想到没有节制的纵情欢乐啊,惧怕乐去而悲来。素女弹拨琴弦而感人至深啊,大容吟诵难以忘怀。既已防范自满而心神安定啊,等到我有闲暇而再去行游远方。走出这清幽静谧的紫微宫啊,聚拢来的太微诸星高大而空旷。命令王良掌管驾驶四马车啊,越过通向高处而高大的阁道星。支起覆布浓郁的罔车毕星啊,到那辽阔的天苑青林去行猎围场。拨刺拉开威猛的弧矢星啊,射向嶓冢山上那颗硕大的狼星。在北落大星观看东壁星宿啊,磅硠磅硠敲击牵牛北的河鼓星。乘坐横绝天河而流动的天潢啊,漂浮过水势广阔的星汉。倚靠着招摇、摄提二星而起伏回旋啊,观察日月与金木水火土五星相继往来的状况。傲视苍穹、纵情肆意、优游远行而无拘束啊,日月星辰杂乱众多并行驰往。疾速行驶如浩大的水势啊,流溢泛滥、直至渺远不见而仍奔突猛闯。乘坐这震惊人的砊磕雷声啊,玩摩那疾速闪电。越过元气未分的幽暗混沌啊,穿日过月上最高天而高高腾起。空旷广远而无边无际啊,如今才算穷尽高远的苍天之外。
【原文】
据开阳而頫盼兮,临旧乡之暗蔼①。悲离居之劳心兮,情悁悁而思归②。魂眷眷而屡顾兮,马倚辀而俳回③。虽遨游以媮乐兮,岂愁慕之可怀④。出阊阖兮降天涂,乘飙忽兮驰虚无⑤。云霏霏兮绕余轮,风眇眇兮震余⑥。缤联翩兮纷暗暧,倏眩眃兮反常闾⑦。
【注释】
①据:犹位也,处也。开阳:《春秋运斗枢》曰:“北斗第六星为开阳。”頫盼:犹俯视。頫:通“俯”。临:从高处往低处察看。蔼:同“霭”,云气。
②离居:离开居处。劳心:忧心。悁悁(yuān):忧闷貌。
③眷眷:念念不忘,依恋不舍。辀(zhōu):车辕。俳回:徘徊。
④媮乐:苟且享乐。媮,同“偷”。愁慕:忧思。怀:安也。
⑤阊阖(chānɡ hé):天门。飙(biāo)忽:疾风。虚无:天空。
⑥霏霏(fēi):(烟、云等)很盛。眇眇(miǎo):风吹动貌。(yú):古代画着鸟隼的军旗,泛指旗帜。
⑦缤:缤缤,飞的样子。联翩:鸟飞的样子。纷:古代旗子上的飘带。暗暧(ài):昏暗貌,盛貌。倏(shū):忽也。眩眃(xuàn hùn):疾貌。常闾:故里。
【译文】
身处于开阳星而俯视下方啊,看到故乡上阴暗的云气。离开居所内心劳忧多苦痛啊,内心忧闷而想回归。魂灵依依不舍而屡屡回望啊,马儿也倚靠着车辕徘徊。虽然畅游仙乡而苟且欢乐啊,忧愁的思绪怎么可以释怀。走出天门啊又走下那天路,乘着疾风啊在天空中奔突。云气笼罩啊缠绕我的车轮,天风浩荡啊飘动我的旗帜。翩翩飞下啊旌旗蔽空而来,倏忽而过啊返回我的故里。
【原文】
收畴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①。修初服之娑娑兮,长余佩之参参②。文章焕以粲烂兮,美纷纭以从风③。御六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④。结典籍而为罟兮,欧儒、墨而为禽⑤。玩阴阳之变化兮,咏雅、颂之徽音⑥。嘉曾氏之《归耕》兮,慕历陵之钦崟⑦。共夙昔而不贰兮,居终始之所服也⑧。夕惕若厉以省諐兮,惧余身之未敕也⑨。苟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⑩。墨无为以凝志兮,与仁义乎消摇。不出户而知天下兮,何必历远以劬劳?
【注释】
①畴昔:往昔,以前。逸豫:安逸享乐。卷:断绝,隐藏。淫放:任性游荡,纵欲放荡。遐心:放逸不羁之心。两句是说,初游于四方天地之间以自淫放,今改悔也。
②初服:谓初志,或当初所从事之事。娑娑(suō):飘动、轻扬貌。长:善也(通“缮”,修治)。佩:佩饰。参参:长貌。
③文章:指花纹色彩。焕:光亮,鲜明。粲烂:鲜明貌。纷纭:众多的样子。从风:谓随风飘荡。
④平林:平坦广阔的森林。
⑤罟(ɡǔ):网也。欧:通“驱”。儒、墨:“儒家,子思、孟轲、孙卿等。墨家谓墨翟、胡非、尹佚等。”(文选注)“儒家者,述圣道之书也,以仁义为本,以礼乐为用。墨家者,强本节用之书也,以贵俭尚贤为用。”
⑥徽音:犹德音,指令闻美誉。
⑦历陵之钦崟(yín):指舜耕种历山事。钦崟:山高貌。
⑧共:通“恭”。夙昔:往日,朝夕。居:留也。
⑨夕惕若厉:朝夕戒惧如临危境,不敢稍懈。《易》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惕:惧也。厉:病也。省諐:(xǐnɡ qiān):亦作“省愆”,反省过失。敕:整也。
⑩苟:假使,只要。中情:内心的实际情况。端直:正直。莫吾知:莫知吾。恧(nǜ):惭愧。《方言六》:“自愧曰恧。”
墨:墨守,或作“默”。无为:《老子》曰:“上德无为。”凝志:专心,一心一意。凝:积聚。消摇:即“逍遥”,悠闲自得貌。
不出户而知天下:引自《老子》。历远:远行。劬(qú)劳:劳苦,苦累。
【译文】
收起当初安逸享乐的做法啊,断绝任性放荡的不羁之心。修饰当初飘动轻扬的衣服啊,加长我那佩饰。色彩鲜亮绚烂啊,美彩众多而随风飘扬。驾御着六艺这珍贵的车驾啊,优游于道德这平坦的森林。将典籍编成网罗圣贤之网啊,驱使儒、墨之士而成为网中之禽。玩摩天地阴阳的无穷变化啊,吟咏雅、颂这些令闻美誉的德音。赞美曾子的《归耕》啊,仰慕大舜在历山耕田的辛勤。朝夕敬奉先贤而不会悖逆啊,至终至始留在所奉守的地方了。朝夕戒惧如临危病而思过啊,惧怕我这身还没有获得整治。如果我内心确实端肃又正直啊,即使无人理解我也不会愧疚。墨守无为而专心一意啊,与仁德道义结伴逍遥。足不出门户而已心知天下啊,何必游走远方而又过分地辛劳?
【原文】
系曰①:天长地久岁不留,俟河之清祗怀忧②。愿得远度以自娱,上下无常穷六区③。超踰腾跃绝世俗,飘飖神举逞所欲④。天不可阶仙夫希⑤,栢舟悄悄吝不飞。松、乔高踌孰能离?结精远游使心携⑥。回志朅来从玄諆⑦,获我所求夫何思!
【注释】
①系曰:词赋末尾结束全文之词。《文选注》:“言系一赋之前意也。”译文保留“系曰”二字。
②祗(zhī):通“只”。怀忧:忧思郁结。
③远度:远渡。《楚辞》曰:“远度世以忘归。”自娱:自寻乐趣。上下:天上地下。无常:谓变化不定。六区:谓四方上下也,即“宇宙”也。
④飘飖:轻盈、洒脱。神举:犹神游。
⑤天不可阶:“阶,升也。《论语》曰:‘夫子之不可及,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仙夫:仙人也。希:同“稀”。
⑥结精:犹凝志。携:通“隋”,离,背离。使心携:谓生出归心。
⑦回志:回心转意。朅(qiè):去,离去。玄諆:深諆。諆(jī),谋也;或作“谋”。
【译文】
系曰:天长地久不曾老,岁月匆匆不停留;待到黄河皆清澈,只怕使人增烦忧。希望获得远游自寻欢愉,天上地下变不定宇宙尽睹。腾空飞跃与世隔绝,心神洒脱游太空,逐心随意得满足。上天无路不能攀,仙人遥遥何其稀,柏舟弃置、惜其心忧不忍飞。赤松子、王子乔,得仙高栖怎依附?精诚不二行游远,却因归心生叛离。回心转意归去来,依从深思又熟虑;我之所求若已获,如何又添纷扰思!
【原文】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①。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②;又多豪右,共为不轨③。衡下车,治威严④,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⑤。视事三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⑥。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注释】
①永和初:永和为顺帝年号,时公元136年。河间:国名,治所乐域(在今河北献县东南)。
②时国王:河间王刘政也。《后汉书》曰:“和帝申贵人生河间孝王开,立四十二年,顺帝永建六年薨。子惠王政嗣,傲很不奉法宪。”典宪:法典,典章。
③豪右:地方有权势大家也。不轨:越出正轨,不合法度,做不法之事,多指进行不利于统治者的活动。
④下车:指官吏刚到任所。治威严:树立威信。治:治理。
⑤奸党:坏人集团,坏人的同伙。收禽:擒获。禽:同“擒”。肃然:指安定平静,秩序良好。政理:指政治清明,上了轨道。
⑥视事:处理政事。乞骸骨:意谓使骸骨得归葬故乡,指自请退职。尚书:官名,始于战国,掌管文书,武帝时地位渐重,东汉正式成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官员。
【译文】
永和初年(136年),张衡离开朝廷出任河间国相。当时国王(刘政)骄横奢侈,不遵守制度和法令;当地又有很多豪强大族,一道做出不法之事。张衡一到任所,便树立威信,整顿法纪,暗中查明坏人及其同伙的姓名,很快将他们捉拿归案,上上下下和平安定,因治理上了轨道而为人所称道。任职三年后,张衡上书朝廷请求退休,又被征召授以尚书之职。62岁的时候,即永和四年(139年)去世。
【原文】
著《周官训诂》,崔瑗以为不能有异于诸儒也。又欲继孔子《易》说《彖》《象》残缺者,竟不能就。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①》凡三十二篇。
【注释】
①悬图:“《衡集》作‘玄图’,盖玄与悬通。”
【译文】
张衡著有《周官训诂》,崔瑗认为,它还不能有不同于其他儒士的著作。张衡又想继续完成孔子阐释《周易》所作的《彖》《象》里所缺损的部分,但最终未能完成。他所著述的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一共有32篇。
【原文】
永初中①,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撰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②,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捡遗文,毕力补缀③。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④。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⑤,宜为元后本纪。又更始居位,人无异望⑥,光武初为其将,然后即真,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⑦。书数上,竟不听⑧。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之⑨。
【注释】
①永初中:公元107年—116年,永初为安帝年号。
②谒者仆射:谒者,官名,为国君掌传达之事。汉制,郎中令属官有“谒者”,以孝廉美仪者担任,掌宾赞受事。长官称“谒者仆射”。撰集:编集。参论:参与讨论。
③收捡:收集和查看。捡:同“检”,查。遗文:前代留下的法令条文、礼乐制度。补缀:谓修补完善。
④条上:分条上呈。十余事:十余处。
⑤本传:传记文一种,与“别传”相对,记载一人的生平事迹及其著作等,包括列于家谱的“家传”和列于史书的“史传”。编年月:指按年月顺序编排史实。纪灾祥:记录吉凶灾变等事件。
⑥更始:更始帝刘玄。异望:其他期望,谋叛的意图。
⑦光武初为其将:详见本书《光武帝纪》。然后:谓有此基础之后。即真:即皇帝位。初:起始,开端。
⑧不听:言不被采纳。
⑨详典:了解典据。追恨:追溯往事而悔恨。
【译文】
永初年间,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人在洛阳南宫东观从事著述工作,修撰集录《汉记》,据此来制定汉代的礼仪制度,上书朝廷请求让张衡参与讨论著述之事,不巧这二人一齐辞世,因而张衡常常感慨叹息,希望最终能够完成这件事。等到他担任侍中的时候,上疏皇帝请求能够专门在东观行事,收集并查看前代留下的条文制度,尽全力来修补完善。又分条上奏陈述司马迁、班固所叙述与典籍不相符合的十多处事项。又认为“王莽本传”中应该只记载篡位事件就足够了,至于按年月顺序编排史实,记录吉凶灾变,应该放置到“元后本纪”之中。再者更始帝(刘玄)身居帝位,众人并没有谋叛的意图,光武皇帝当初是他的部将,在此基础上后来登上了皇帝位,所以应该将更始年号作为光武年号的开端。奏书多次上呈,始终不被朝廷所采纳。到了后来著述的时候,都不了解典据所在,当时的人们追溯都感到悔恨。
【原文】
论曰: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①。斯致②可得而言欤!推其围范两仪,天地无所蕴其灵③;运情机物,有生不能参其智④。故(智)(知)思引渊微,人之上术⑤。《记》曰:“德成而上,艺成而下⑥。”量斯思也,岂夫艺而已哉?何德之损乎⑦!
【注释】
①“崔瑗之称平子”句:指瑗撰平子碑文。数术:即术数,古代关于天文、历法、占卜的学问。制作:指技艺。侔:等齐。造化:创造演化,指自然界自身发展繁衍的功能。
②致:通“至”,极,尽。
③围范:囊括,概括。两仪:指天地,阴阳。《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无所:表示否定,不必明言或不可明言的人或事物。
④运情:运用心志。机物:“谓作候地动仪等。”有生:有生命者。参:参悟。
⑤故知:由此可知。故:此。引:延伸。渊微:深沉精微。上术:最高境地。
⑥“《记》曰”句:《礼记·乐记》:“是故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郑玄注:“艺,才技也。”
⑦何德之损乎:言艺不减于德。损:减也。
【译文】
论曰:崔瑗称颂张平子(张衡)说:“术数方面的学问穷尽了天地运行之理,制作方面的技术等齐于造化之功。”这种极致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吗!推究他囊括阴阳的精深玄理,天地也无法涵容他的灵异;(推究他)运用心志制作装置,人们都不能参悟他的智慧。由此可知,思虑延伸到深沉精微之处,便是人类智慧的最高境界。《礼记》里说:“首先必须树立德行,而后才技方能有所成就。”揣度张衡这些方面的思虑,难道只是单纯的技艺而已?又哪里有损于他的德行呢?
【原文】
赞曰:三才理通,人灵①多蔽。近推形筭②,远抽深滞。不有玄虑,孰能昭晢③?
【注释】
①人灵:人的性灵。
②近:切近。推:推演。形筭:图算法,犹后来利用特制的线条算图求解的算法。筭,同“算”。
③玄:犹深也。昭晢(zhé):清楚,明显。
【译文】
赞曰:三才的道理相通,而人的性灵又多有蒙蔽。张衡便切近地推演图算,由近及远抽象玄理奥义。如果没有这深远的思虑,怎能如此的明白而清晰?
【评析】
张衡不仅是东汉中叶著名的学者,同时也是著名的科学家、政治家和文学家。他不只通贯五经六艺,而且在天文、历算、器械和文学等许多领域,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创制浑天仪,撰写《灵宪》等天文学著作,还写成数学著作《算罔论》,此外,还发明可自行转动的三轮,能独自飞行的木雕等。尤其是阳嘉元年(132年),张衡又制造出“候风地动仪”。这是世界上第一台地震仪,并在六年后精确地测定了来自于陇西地区的地震。
张衡还是一位著名的文学家。他模仿班固《两都赋》而创作的《二京赋》,精心构思、安排布局和修饰润色,历时十年,成为汉代大赋之极品。本篇传记所录的两篇奏疏《上陈事疏》《驳图谶疏》和两篇长赋《应间赋》《思玄赋》,都可以见出他密而兼雅的文采。
同时张衡还是一位在政治上积极有为的政治家。无论是担任太史令时还是在侍中职任上,以及担任河间国相期间,都可以见出他忧虑国事的深远意识和强劲有力的治政措施。尤其是他出任河间相历经三年,为百姓所称道。面对河间国王骄横奢侈、不守朝廷法令,当地豪强大族为非作歹的情势,张衡一到任所,便树立威信,整顿法纪,清除恶霸奸党,使郡国和平安定下来。
我国著名文学家、历史学家郭沫若对张衡的评价是:“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所罕见,万祀千龄,令人景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