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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冀列传

【原文】
冀字伯卓。为人鸢肩豺目①,洞精党眄②,口吟舌言③,裁能书计④。少为贵戚,逸游⑤自恣。性嗜酒,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⑥,又好臂鹰走狗⑦,骋马斗鸡。初为黄门侍郎,转侍中,虎贲中郎将,越骑、步兵校尉,执金吾。

【注释】
①鸢(yuān)肩:谓两肩上耸,像鸱鸟栖止时的样子。鸢:俗称鹞鹰、老鹰。豺目:像豺一样竖立的眼睛。
②洞精:通视,斜眼。党眄(miǎn):眼神直视的样子。
③口吟:口紧闭。舌言:说话含糊不清。
④书计:写字算数。
⑤逸游:放纵游乐。
⑥挽满:拉满强弓。弹棋:古代一种博戏。格五:古代的一种格子棋。具有赌博性质。六博:古代一种掷彩下棋的比赛游戏。意钱:猜钱,有猜面和猜数等不同的形式。
⑦臂鹰:架鹰于臂。古时多指外出狩猎或嬉戏。走狗:谓纵狗行猎。

【译文】
梁冀,字伯卓。他两肩上耸,像鸱鸟栖止一样,眼睛像豺一样竖立,斜眼,眼光总是直勾勾的,说话口紧闭又含糊不清,勉强能写字计数。他从小就是显贵皇戚,四处游乐,自我放纵。他生性嗜酒,会拉强弓、弹棋、格五、六博、蹴踘、猜钱等各种游戏,还喜欢带着鹰犬打猎,骑马斗鸡。他先是当了黄门侍郎,后来又升迁为侍中、虎贲中郎将、越骑、步兵校尉、执金吾。

【原文】
永和元年,拜河南尹。冀居职暴恣,多非法,父商所亲客洛阳令吕放,颇①与商言及冀之短,商以让冀,冀即遣人于道刺杀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于放之怨仇,请以放弟禹为洛阳令,使捕之,尽灭其宗亲、宾客百余人。

【注释】
①颇:略微,稍稍。

【译文】
章帝永和元年,梁冀被任命为河南尹。梁冀在任期间残暴放纵,做了许多违法的事,他的父亲梁商所亲信的宾客洛阳县令吕放,稍稍和梁商说了梁冀的一些缺点,梁商因此责备梁冀,梁冀就派人在路上刺杀了吕放。又担心梁商知道,就嫁祸给吕放的仇家,请求让吕放的弟弟吕禹任洛阳令,前去捉拿吕放的仇家,把他的整个宗族及一百多个宾客全都杀掉了。

【原文】
商薨未及葬,顺帝乃拜冀为大将军①,弟侍中不疑为河南尹。

【注释】
①大将军:汉代将军的最高称号,多由贵戚担任,享有掌控政权的至高权力。

【译文】
梁商去世还没有下葬,顺帝就任命梁冀为大将军,任他的弟弟侍中梁不疑为河南尹。

【原文】
及帝崩,冲帝始在襁褓,太后临朝,诏冀与太傅赵峻、太尉李固参录尚书事。冀虽辞不肯当,而侈暴滋甚。

【译文】
到顺帝去世时,冲帝还在襁褓之中,太后掌控朝政,诏命梁冀和太傅赵峻、太尉李固总领尚书事务。梁冀虽然辞让没有接受,但却更加奢侈残暴了。

【原文】
冲帝又崩,冀立质帝。帝少而聪慧,知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①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遂令左右进鸩加煮饼②,帝即日崩。

【注释】
①跋扈(hù):骄横,强暴。
②鸩(zhèn):毒酒。煮饼:汤面。

【译文】
冲帝又死了,梁冀就拥立了质帝。质帝年幼却很聪慧,他知道梁冀骄横,曾经在群臣朝会时,盯着梁冀说:“这是专横跋扈的将军。”梁冀听了,非常痛恨他,就让侍从把毒酒加到汤面里给质帝吃,质帝当天就死了。

【原文】
复立桓帝,而枉害李固及前太尉杜乔①,海内嗟惧,语在《李固传》。建和元年,益封冀万三千户,增大将军府举高第茂才,官属倍于三公。又封不疑为颍阳侯,不疑弟蒙西平侯,冀子胤襄邑侯,各万户。和平元年,重增封冀万户,并前所袭合三万户。

【注释】
①枉害李固及前太尉杜乔:建和元年(147年)十一月,刘文与刘鲔联合谋立清河王刘蒜。李固、杜乔在质帝死后曾拥立刘蒜,梁冀诬陷李固、杜乔参与其事,将二人处死,并暴尸城北。

【译文】
然后他又拥立汉桓帝,并屈杀了李固和前任太尉杜乔,天下的人都叹息恐惧,这事在《李固列传》里有详细的记载。桓帝建和元年,加封给梁冀食邑一万三千户,增加大将军府推举高位贤才的权力,属官是三公们的两倍。还封梁不疑为颍阳侯,封梁不疑的弟弟梁蒙为西平侯,梁冀的儿子梁胤为襄邑侯,各给予一万户的食邑。桓帝和平元年,又增加梁冀食邑一万户,加上从前已有的就有三万户了。

【原文】
弘农人宰宣素性佞邪,欲取媚于冀,乃上言大将军有周公之功,今既封诸子,则其妻宜为邑君。诏遂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①,比长公主②。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③,以为媚惑。冀亦改易舆服之制,作平上车、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④。寿性钳忌⑤,能制御冀,冀甚宠惮之。

【注释】
①赤绂(fú):蔽膝,用皮韦制成的祭祀服饰。
②长公主:皇帝的姊姊或皇女之尊崇者的封号,仪服同藩王。
③愁眉:细而曲折的眉。堕马髻:侧在一边的发髻。折腰步:走路时摆动腰肢,扭捏作态。龋齿笑:故意做出的状若齿痛的笑容。
④平上(pínɡ)车:车顶上平有帷幕的车子。,有帷盖的车子。埤帻:低低的扎头巾。埤:低。折上巾:古冠名,折叠巾之上角。拥身扇:大障扇。狐尾单衣:后裾拖地,像狐狸尾巴一样的朝服。
⑤钳(qián)忌:忌刻。

【译文】
弘农人宰宣生性谄媚邪恶,想讨好梁冀,就上书说大将军有周公那样的功勋,现在他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封了侯,那他的妻子也应该封为邑君。皇帝就下诏封他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同时兼食阳翟的租税,每年进项有五千万,此外还比照长公主的规格,加赐给她赤绂。孙寿貌美又善于做出妖媚姿态,描着细长曲折的眉毛,弄出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眼下略施粉黛,故意搞得像刚哭过的样子,发髻斜歪一侧,走起路来扭着腰肢,笑起来故意如牙痛一般,以此来媚惑人。梁冀也改变车乘服饰的规制,制作带帷障的平顶车,把头巾扎得很低,并带上狭小的帽子,把头巾上角折叠起来,用大扇障身,朝服的后摆拖地,像狐狸尾巴一样。孙寿生性忌刻,能够控制驾驭梁冀,梁冀非常娇宠惧怕她。

【原文】
初,父商献美人友通期于顺帝,通期有微过,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还通期。会商薨,冀行服,于城西私与之居。寿伺冀出,多从仓头①,篡取②通期归,截发刮面,笞掠之,欲上书告其事。冀大恐,顿首请于寿母,寿亦不得已而止。冀犹复与私通,生子伯玉,匿不敢出。寿寻知之,使子胤诛灭友氏。冀虑寿害伯玉,常置复壁中。冀爱监奴③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寿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事,因与私焉。宫内外兼宠,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④之。

【注释】
①仓头:汉代对奴仆的称呼。汉时奴仆以深青色布包头,故称。仓:通“苍”。
②篡取:夺取。
③监奴:为权贵豪门监管家务的奴仆头,大管家。
④谒辞:就任前晋谒辞行。

【译文】
当初,梁冀的父亲梁商曾进献美人友通期给顺帝,通期因犯了一点小错误,顺帝把她送回给梁商,梁商不敢留下就把她嫁了出去,梁冀就派宾客去偷回了友通期。恰好梁商这时死了,梁冀正在服丧期间,就在城西和她姘居。孙寿等到梁冀出门,就带着许多家奴,把友通期抢了回来,剪断她的头发,刮破她的脸,用鞭子抽打她,还要上书告发这件事情。梁冀非常害怕,在孙寿的母亲面前叩头请罪,孙寿也不得不罢休了。但梁冀还是和通期私通,生下一个儿子叫伯玉,藏起来不敢让他出去。孙寿不久知道了这件事,就派儿子梁胤把友氏一家杀光了。梁冀担心孙寿杀害伯玉,就经常把他藏在夹壁之中。梁冀很喜欢管家秦宫,让他当官直到太仓令,可以自由出入孙寿的住所。孙寿一见到秦宫,就把待从全部支开,以有要事要说为借口,就和他私通起来。秦宫内外都受到宠幸,威名权力大增,刺史、俸禄为二千石的官员就任前都要向他晋谒辞行。

【原文】
冀用寿言,多斥夺①诸梁在位者,外以谦让,而实崇孙氏宗亲。冒名②而为侍中、卿、校尉、郡守、长吏者十余人,皆贪叨③凶淫,各遣私客籍④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资物少者至于死徙。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因以马乘⑤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臧⑥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资财亿七千余万。

【注释】
①斥夺:夺取,剥夺。
②冒名:假托他人名义。
③贪叨:贪婪残忍。叨:残忍。
④籍:记录,登记。
⑤马乘:四匹马。
⑥臧:库藏。

【译文】
梁冀听从孙寿的话,剥夺了许多梁家人的职权,对外给人一种谦让的感觉,实际上抬高了孙氏宗亲的地位。他们当中假托他人名义担任侍中、卿、校尉、郡守、长吏等官职的有十几个人,都十分贪婪残忍、凶暴荒淫,各自派遣自己的宾客去登记属县富人的名单,然后给这些人安上其他的罪名,把他们抓到监狱严刑拷打,让他们出钱赎出自己,给钱物少的人甚至被处死或流放。扶风人士孙奋家境富裕却很吝啬,梁冀就赠送给他四匹马,然后向他借钱五千万;孙奋只借给他三千万,梁冀大怒,就向郡县告状,指认孙奋的母亲是他过去守库的奴婢,说她偷了十斛白珠、一千斤紫金,反叛主人;于是就把孙奋兄弟抓起来拷打,打死在狱中,把他们一亿七千多万的财物全部没收了。

【原文】
其四方调发①,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②于冀,乘舆乃其次焉。吏人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冀又遣客出塞,交通外国,广求异物。因行道路,发取伎女御者③,而使人复乘执④横暴,妻略⑤妇女,殴击吏卒,所在怨毒⑥。

【注释】
①调发:征调,征发。
②上第:上等,第一等。
③伎女:女歌舞艺人。御者:侍从。
④执:通“势”,势力。
⑤妻略:奸污霸占。
⑥怨毒:怨恨,仇恨。

【译文】
四方征调的物品,四季进贡的东西,都要先把最上等的送给梁冀,皇帝只能得到次一等的。那些送礼以求官或请求开释罪名的官吏,络绎不绝。梁冀又派宾客出塞,和域外各国交通往来,广泛搜罗珍奇物品。出行途中,顺便选取歌妓侍御,这些手下的人又仗势横行强暴,奸污霸占妇女,殴打小官吏,所到之处人们恨之入骨。

【原文】
冀乃大起第舍,而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堂寝皆有阴阳奥室①,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②,图以云气仙灵。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陵跨水道。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充积臧室。远致汗血名马。又广开园囿,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像二崤,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张羽盖,饰以金银,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竟路。或连继日夜,以骋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弘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达河、淇,包含山薮,远带丘荒,周旋封域③,殆将千里。又起菟苑于河南城西,经亘④数十里,发属县卒徒,缮修楼观,数年乃成。移檄所在,调发生菟⑤,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刑死。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余人。冀二弟尝私遣人出猎上党,冀闻而捕其宾客,一时杀三十余人,无生还者。冀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人,名曰“自卖人”。

【注释】
①奥室:内室,深宅。
②绮疏:雕刻成空心花纹的窗户。青琐:装饰皇宫门窗的青色连环花纹。
③周旋:环绕,盘曲。封域:领地。
④经亘:绵亘,连接,连绵不断。
⑤菟:通“兔”。

【译文】
梁冀又大兴土木,兴建豪宅,而孙寿也在对街修建住宅,穷极当时土木工匠之所能,互相竞争夸耀。大堂寝室都有暗道通往内室,各个房间都可相通。柱子墙壁雕镂图案,并镀上铜漆;大小窗户都镂刻成空心花纹,装饰着宫廷式样的青色连环纹饰,并画上云气缭绕的仙灵图案。台阁四通八达,相互呼应。长桥凌空高悬,石阶横跨水上。金玉珠宝,四方进献的珍奇怪物,堆满仓库。甚至有远方送来的汗血名马。他还广开园林,挖土筑山,在十里之内筑起了九个山坡,模仿东西崤山的走势,大片的森林和险要的山涧,有如天然而成,珍奇的鸟类和驯养的野兽,在其间飞行奔走。梁冀和孙寿一同乘坐着辇车,打着羽毛做的伞盖,伞盖用金银加以装饰,在宅第内游玩观光,后面还跟着许多歌妓和舞女,敲着钟吹着管,一路酣歌。有时接连几天几夜都在尽情驰骋狂欢。来客到了门口进不去,都要向看门人求情拜谢,看门人都积攒了大量的财物。他们还开拓了许多的林苑,其中的禁忌和皇家园林完全一样。林苑西至弘农,东面以荥阳为界,南面直通鲁阳,北面到达黄河、淇河,其中有深山,也有丘陵和荒野,林苑所包围的区域,方圆将近千里。他还在河南城西兴建了兔苑,纵横数十里,调集了各属县的工匠,修缮楼观,几年才修好。又下文书到各属县调集活兔,把这些兔子的毛剪掉一些做记号,谁触犯了这些兔子,就要犯下死罪。曾有一个西域来经商的胡人,不了解禁忌,误杀了一只兔子,此事辗转互相牵连,因此被处死罪的人有十几个。梁冀的两个弟弟曾私下派人到上党山打猎,梁冀知道这件事后就逮捕了他的宾客,一下就杀死了三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生还。梁冀又在城西另外修建了宅第,专门收纳奸诈的亡命之徒。有时也抓良民,全部把他们作为奴婢使唤,达到了几千人,称他们为“自卖人”。

【原文】
元嘉元年,帝以冀有援立之功,欲崇殊典,乃大会公卿,共议其礼。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悉以定陶、成阳余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勋①。每朝会,与三公绝席②。十日一入,平尚书事③。宣布天下,为万世法。冀犹以所奏礼薄,意不悦。专擅威柄,凶恣日积,机事大小,莫不咨决之。宫卫近侍,并所亲树。禁省起居,纤微必知。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④谢恩,然后敢诣尚书。下邳人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在县界,以情托树。树对曰:“小人奸蠹⑤,比屋⑥可诛。明将军以椒房之重,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宛为大都,士之渊薮,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冀嘿然不悦。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由是深怨之。树后为荆州刺史,临去辞冀,冀为设酒,因鸩之,树出,死车上。又辽东太守侯猛,初拜不谒,冀托以它事,乃腰斩之。

【注释】
①元勋:首功,大功。
②绝席:与他人不同席。独坐一席,以示尊显。
③平尚书事:平议尚书事务。平:平议。
④笺(jiān)檄:犹笺记。给上级官员的书札。
⑤奸蠹(dù):指有害国家社会的不法行为。
⑥比屋:家家户户。形容众多、普遍。

【译文】
元嘉元年,桓帝因为梁冀对自己有援立之功,就想用特别的礼遇来显示他的崇高地位,就召集朝中全部公卿,共同商议对待他的礼遇。于是有关官员上奏说梁冀可以入朝不小步快走,可以佩剑穿鞋上殿,谒见皇帝可以不自称名,享受和萧何同等的仪礼规格;将定陶、成阳剩余的编户全都封给他,这样他的封邑就增加到四个县,和邓禹相当;赏赐给他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照霍光的标准,以突出表彰他的首功。每次朝会,和三公分别开来,独坐一席。十天入朝一次,平议尚书事务。将这些宣告天下,成为万代法制。梁冀还觉得他们奏请的礼遇不够优厚,很不高兴。他专横行事,玩弄权势,一天比一天凶残放纵,各种大小的机要事务,没有一件不是先征询他的意见才做出决定的。宫中的卫士侍从,都是他亲自安置的,宫中的起居生活,每一个细节他都能了解清楚。百官升迁,都要带着笺记书札先到梁冀门上谢恩,然后才敢去尚书省。下邳人吴树被任命为宛县县令,赴任前向梁冀辞别,梁冀有些宾客分布在宛城县内,就嘱托他给予关照。吴树回答说:“那些小人行为不法,应该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将军您贵为皇亲,又处于上将的高位,应该推举贤才,重用好人,以此来补正朝廷的缺失。宛县是大都会,是士人的聚居地,我侍候您坐了这么久,没听见您举荐一个才干突出的人,却托付了许多不可用的人,我实在难以从命。”梁冀一声不吭,很不高兴。吴树到宛县,就处死了梁冀宾客中为害百姓的十几个人,梁冀因此十分痛恨他。吴树后来被提升为荆州刺史,临行前又到梁冀那里去辞别,梁冀为他设置酒宴,给他喝了毒酒,吴树出来后,就死在车上了。还有辽东太守侯猛,初次拜官没有谒见他,梁冀就以其他事情为借口,将他腰斩了。

【原文】
时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见冀凶纵,不胜其愤,乃诣阙上书曰:“臣闻仲尼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自伤卑贱,不能致也。今陛下居得致之位,又有能致之资,而和气①未应,贤愚失序者,执分权臣,上下壅隔②之故也。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悬车③之礼,高枕颐神。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损权盛,将无以全其身矣。左右闻臣言,将侧目切齿,臣特以童蒙见拔,故敢忘忌讳。昔舜、禹相戒无若丹朱,周公戒成王无如殷王纣,愿除诽谤之罪,以开天下之口。”书得奏御,冀闻而密遣掩捕④著。著乃变易姓名,后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冀廉问知其诈,阴求得,笞杀之,隐蔽其事。学生桂阳刘常,当世名儒,素善于著,冀召补令史以辱之⑤。时,太原郝絮、胡武,皆危言⑥高论,与著友善。先是絮等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冀追怒之,又疑为著党,敕中都官⑦移檄捕前奏记者并杀之,遂诛武家,死者六十余人。絮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榇⑧奏书冀门。书人,仰药而死,家乃得全。及冀诛,有诏以礼祀著等。冀诸忍忌,皆此类也。

【注释】
①和气:指能导致吉祥的祥瑞之气。
②壅(yōnɡ)隔:阻隔。
③悬车:致仕。古人以七十岁辞官家居,废车不用。
④掩捕:乘其不备逮捕。
⑤补令史以辱之:《后汉书·百官志》载汉设尚书令史十八人,二百石,官职卑下,士人一般不做,故梁冀以让刘常补令史来羞辱他。
⑥危言:直言。
⑦中都官:汉代京师各官署的统称。
⑧舆榇(chèn):把棺材装在车上,表示决死或有罪当死之意。

【译文】
当时,郎中汝南袁著,年仅十九岁,看到梁冀凶残放纵,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就向皇帝上书说:“我听说孔仲尼叹息凤凰不来,黄河不出现神图,感伤自己卑贱,不能求来这些东西。现在陛下处在可以得到这些东西的位置,又已经具备了得到这些东西的条件,但祥瑞之气至今还未出现,贤德和愚蠢的人颠倒了次序,这都是因为权臣分割了权势,上下阻隔导致的。按四时运行的规律,功成就该身退,给予过高的爵位和过多的恩宠,很少不招致祸害。现在大将军的位置已高到极点,大功已经告成,理应警诫自己,遵循悬车引退的礼节,高枕无忧地去闭目养神了。《左传》说:‘果实长得过于繁盛,就会压断树枝,损害主干。’如果不及时抑制权势,那就难以保全他自身。梁冀左右的人听到我的话,肯定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我只因为年幼无知而受到提拔,所以才敢不顾忌讳说这样的话。从前,禹劝舜帝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周公劝诫成王不要像殷王纣那样迷乱,希望皇上能废除诽谤之罪,让天下的人都能开口说话。”奏书递了上去,梁冀听说后就秘密派人去捉拿袁著。袁著就更名改姓,后来又假托病死,用蒲草编个假人,买来棺材殡葬了。梁冀查问得知其中的伪诈,暗查找到了他,用竹板把他打死了,并把这件事隐瞒了起来。学者桂阳人刘常,是当时很有名的儒者,一向和袁著关系很好,梁冀就让他充任令史以羞辱他。当时,太原人郝絮、胡武,都是喜好直言议论的人士,和袁著很要好。此前郝絮等人曾联名奏请三府,向他们举荐国内的有名望的人,而没有事先通告梁冀。梁冀回想起这件事感到很恼怒,又怀疑他们是袁著的同党,就命令京师各官署发出文告逮捕从前奏请的那些人并且杀掉他们,结果就诛灭了胡武家族,把六十多人全部杀掉了。郝絮开始逃亡在外,知道难逃此劫,就用车拉着棺材来到梁冀门上上奏。奏书递进去,他就仰头喝下毒药死了,这样他的家族才得以保全。等到梁冀被杀后,皇帝下诏用厚礼祭祀袁著等人。梁冀所做的许多残忍忌害贤良的事情,都和这差不多。

【原文】
不疑好经书,善待士,冀阴疾之,因中常侍白帝,转为光禄勋。又讽众人共荐其子胤为河南尹。胤一名胡狗,时年十六,容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焉。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①,过谒不疑,冀讽州郡以它事陷之,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殊②,明遂死于路。

【注释】
①除:拜官,授职。
②殊:死亡。

【译文】
梁不疑喜好儒家经典,善待士人,梁冀私下里十分痛恨他,就指使中常侍劝说皇帝,让他转任光禄勋。又暗示众人一起举荐自己的儿子梁胤任河南尹。梁胤又名胡狗,当时十六岁,容貌十分丑陋,穿戴起冠服绶带很不像样,路上的人看了,没有不嗤笑他的。梁不疑因为兄弟之间有裂痕,感到很可耻,就辞去官职回到家中,和弟弟梁蒙一起闭门自守。梁冀不想让他们与宾客来往,暗地里派人穿着便服到他家门口,记下和他们来往的人。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第一次上任前,拜谒梁不疑,梁冀就暗示州郡的人以其他的事情来诬陷他们,结果他们都被剃光头发遭到毒打并被流放到朔方去。马融自杀未遂,田明就死在路上了。

【原文】
永兴二年,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胤子桃为城父侯。冀一门前后七封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余卿、将、尹、校五十七人。在位二十余年,穷极满盛,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天子恭己①而不得有所亲豫。

【注释】
①恭己:指君主大权旁落。

【译文】
桓帝永兴二年,朝廷封梁不疑的儿子梁马为颍阴侯,梁胤的儿子梁桃为城父侯。梁冀一家前后有七人被封侯,三人做了皇后,六人做了贵人,出了两个大将军,夫人、女儿中有七人享有食邑,三人娶了公主,其他官至卿、将、尹、校的有五十七人。梁冀在位二十多年,骄横气盛到了极点,横行宫廷内外,百官不敢正视他,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皇帝大权旁落,什么事都不能亲自过问。

【原文】
帝既不平之。延熹元年,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灾异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闻之,讽洛阳令收考授,死于狱。帝由此发怒。

【译文】
桓帝心里已经十分不平了。延熹元年,太史令陈授通过小黄门徐璜,向皇帝陈述出现了日食等异常灾害,责任在大将军。梁冀听说后,暗地指使洛阳令逮捕了陈授,在狱中将他拷打至死。桓帝因此发怒了。

【原文】
初,掖庭人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梁纪者,冀妻寿之舅也。寿引进猛入掖庭,见幸,为贵人,冀因欲认猛为其女以自固,乃易猛姓为梁。时猛姊婿邴尊为议郎,冀恐尊沮败①宣意,乃结刺客于偃城,刺杀尊,而又欲杀宣。宣家在延熹里,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使刺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宣驰入以白帝,帝大怒,遂与中常侍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五人成谋诛冀。语在《宦者传》。

【注释】
①沮败:败坏,挫败。

【译文】
当初,掖庭人邓香的妻子宣生下一个女儿叫猛,邓香死后,宣就改嫁给梁纪。梁纪,是梁冀的妻子孙寿的舅舅。孙寿把猛引荐到掖庭中,被皇帝宠幸,封为贵人,梁冀因此就想认猛做女儿以巩固自己的势力,就把猛改为梁姓。当时猛的姐夫邴尊担任议郎,梁冀担心他阻挠改变宣的心意,就勾结刺客在偃城刺杀了邴尊,然后又想杀死宣。宣家住延熹里,和中常侍袁赦是邻居,梁冀派的刺客爬上袁赦的屋顶,想从这里进入宣家。袁赦发现了,敲起鼓召集手下把这事通告给宣。宣马上跑到宫中向桓帝报告了这件事情,桓帝大怒,就和中常侍单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五个人定下诛杀梁冀的计划。详细叙述在《宦者列传》中。

【原文】
冀心疑超等,乃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帝因是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使黄门令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①,合千余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悉收子河南尹胤、叔父屯骑校尉让,及亲从卫尉淑、越骑校尉忠、长水校尉戟等,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②。不疑、蒙先卒。其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惟尹勋、袁盱及廷尉邯郸义在焉。是时事卒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③,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

【注释】
①厩驺:主驾车马的骑士。都候:古代主行夜巡逻的卫士官,主剑戟士。
②弃市:弃之于市,谓处死刑。
③市里:街市里巷。鼎沸:比喻形势纷扰动乱。

【译文】
梁冀心中猜疑单超等人,就派了中黄门张恽进入宫内,以防止他们发动政变。具瑗命令吏人把张恽逮捕,罪名是他突然从宫外进来,图谋不轨。桓帝于是亲临前殿,召见尚书们,公开了梁冀的罪行,让尚书令尹勋手持符节率领丞郎下的官员都带着兵器守住宫廷官署,收起各种符节送回宫中。派黄门令具瑗带着左右两厢的骑士、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等,一共一千多人,和司隶校尉张彪一起包围了粱冀的住宅。派光禄勋袁盱带着符节没收了梁冀的大将军印绶,改封他为比景都乡侯。梁冀和他的妻子孙寿当天就都自杀了。又将梁冀的儿子河南尹梁胤、叔父屯骑校尉梁让,以及他的亲信卫尉淑、越骑校尉忠、长水校尉戟等人,连同梁家及孙家的内外宗族亲戚全部逮捕送到诏狱中去,不论老少都处以死刑,暴尸街头。梁不疑、梁蒙在这之前死了。其他受到牵连而死的公卿、列校、刺史及俸禄为二千石的官员有几十人,梁冀原来的官吏和宾客被罢除官职的有三百多人,朝廷都空了,只剩下尹勋、袁盱以及廷尉邯郸义还在。当时政变是突然从宫中爆发,使者来回奔驰,公卿们不知所措,官府、街市、里巷纷扰动乱,好几天才平定下来,百姓没有不拍手称快的。

【原文】
收冀财货,县官斥卖①,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②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③穷民。录④诛冀功者,封尚书令尹勋以下数十人。

【注释】
①县官:朝廷,官府。斥卖:出卖。
②用:犹言以,表示凭借或原因。
③业:成业,使之立业或乐业。
④录:记功,奖赏。

【译文】
朝廷没收梁冀的全部财产,全部变卖,共获三十多亿,用来充实国家府库,因此减免了天下百姓一半的租税。开放梁冀的林苑,让贫民在里面安身立业。奖赏诛杀梁冀有功的人,封赏了尚书令尹勋及以下共几十个人。

【评析】
梁冀是东汉时期外戚出身的权臣。他从小就是显贵的国戚,又因拥立了汉桓帝,故而成为凌驾于皇帝之上的残暴权臣,一生杀人无数,骄横气盛到了极点,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的家族也因此尽享荣华富贵,占据显赫高位。梁冀掌权二十余年间,贪婪敛取巨额财物,穷奢极欲,修建豪宅,开拓林苑,罪恶深重。因质帝当面称梁冀为“跋扈的将军”,次年即被他所毒杀,另立十五岁的桓帝。最后,一再迁就他的汉桓帝终于忍无可忍,利用宦官的势力铲除了这股恶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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