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唐文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韩愈)
【题解】
本文约作于元和五年(810年)冬季,与《送石处士序》可视为姊妹篇。温处士名造,少好读书,隐居王屋山,一度为寿州刺史张建封的参军,后隐居洛阳。河阳军节度使乌重胤上任不久,即聘石洪至幕府。过了数月,又将温造征聘而去。韩愈被乌氏的求贤若渴所感动,为好友石洪、温造怀才得遇而欣喜。他在序文中热情赞扬石、温两人的出众才能与乌氏的知人善任。对他们的合力报国寄以般切期望,同时又对两位人才的离去表示无限惋惜之情。本文既与《送石处士序》相承而作,故处处以石、温二人并提,然而文章绝无雷同重叠之感。
【一段】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①,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郡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
【注释】
①伯乐:传说是春秋中期秦穆公时人,以善相马著称。冀:冀州的北部,今河北、山西一带地方,相传冀州出产良马。
【译文】
伯乐从冀北的原野上一过,马群便为之一空。天下数冀北产马最多,伯乐虽然善于识马,怎么能使那里的马群空了呢?解释这个问题的人说:“我所说的空,并不是没有马,而是说没有好马了。伯乐善识马,碰见好马就把它选走了,马群中就没有留下良马了。假如一匹好马都没有,那么说没有马,也不能算是假话呀。”
【二段】
东都②,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③之北涯曰石生④,其南涯曰温生。大夫乌公⑤,以人钺⑥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⑦,罗而致之幕下⑧。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⑨,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咨而处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德而问业焉?缙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
【注释】
②东都:指洛阳。唐代首都长安,以洛阳为东都。③洛:洛河。④石生:见本书前选韩愈《送石处士序》注。⑤乌公:乌重胤,元和五年(810年)任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参阅前选《送石处士序》。⑥(fū)钺(yuè):同“斧钺”,本是古代的两种兵器,后成为刑罚、杀戮之权的标志。此处指节度使的身份。⑦罗:罗网,此处用来比喻招聘贤士的手段。⑧幕下:即幕府中。军队出征,施用帐幕,为此古代将帅的官署叫“幕府”。⑨媒:中介。尤:特异的、突出的。河南尹:河南府的长官。司:官署。二县:指东都所属的洛阳、河南二县。缙绅:也作“捂绅”。古代官员插笏于绅带间,此处指官员。礼:此处指谒见,拜访。
【译文】
东都洛阳,原来本是士大夫的“冀北”。有真才实学而隐身不仕的,洛河的北边有一位叫石生,洛河的南面有一位叫温生。御史大夫乌公以节度使的身份镇守河阳三个月时,认为石生是个人才,便用礼节作为招聘的手段,把他罗致到幕府中。没过几个月,又认为温生是个人才,于是通过石生的介绍,用礼节作为招聘的手段,又把温生罗致到幕府之中。东都尽管确实有很多真才实学之士,但早晨选取一个人,选拔走其中突出的;晚上选取一个人,选拔走其中突出的。这样一来,从东都留守、河南尹起,直到各部门的主管和我们这些洛阳、河南两县的官吏,如果碰到不好处理的政事,或者办理事情有可疑之处,又到哪里去请教、商量从而得到处理呢?辞官回乡的士大夫们和谁一起娱乐交游呢?年轻的后辈,又到哪里去考核德行并请教学业呢?东西往来路过这东都洛阳的官员,也无法到他们的住处去行拜访之礼。像这样,那么说:“御史大夫乌公一镇守河阳,东都隐居贤士的住处就没有人了。”难道不可以吗?
【三段】
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于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怀邪?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注释】
南面:此处指皇帝。古代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皇帝见群臣时面向南而坐。縻:束缚,羁留。引去:引退,辞去。介然:耿耿于心。留守相公:当指东都留守郑余庆。相公,指宰相。四韵:旧体诗一般为隔句押韵,四韵为八句。
【译文】
皇帝面南而坐处理天下大事,他所委以重任而依靠其力量的,就只有宰相和大将了。宰相为皇帝访求人才到朝廷,大将为皇帝选取文人和武士到幕府中,这样,要说内外治理不好,那是不可能的了。我被羁留在这里任职,不能自己引退,想依靠石、温两位,等到老年的到来。现在他们都被有权力的人夺走了,又怎能使我不耿耿于怀呢?温生初到,在军门拜见乌公时,希望把我前面所说的,替天下人祝贺;把我后面所说的,替我对选尽人才这件事表示私下的抱怨。东都留守相公,首先作了一首四韵的诗来赞美此事,我就推衍他的诗意而作了这篇序文。
【评析】
尽管此文与《送石处士序》为姐妹篇,事件与人物均相关涉,然而在写法上却有所变化,所以有相得益彰之美。例如前文体势自然,而本文则颇有造奇的文势。文章开头的一段譬喻,说“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用来比喻“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但却不紧接着说出来,而是先论述“马群遂空”的原因来比喻乌公搜罗东都贤士的情况。作者在文中既设奇喻,又在正文中反复议论以求其合,显得煞有介事,将本是韩愈个人的一个想法写成似颠扑不破的真理。为此,论其章法,本文比《送石处士序》那篇文章要显得曲折离奇。此外,本篇的立意要比前一篇单纯一些,无非是变着法儿赞扬温、石二人。以伯乐喻乌公,是为了赞扬温、石;极说温、石一去,东都政府和士群无所依恃,也是为了赞扬温、石。看来似乎说得过分了,但作者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在强调人才的可贵,提醒朝廷要高度重视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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