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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唐文 送石处士序

(韩愈)
【题解】
本文作于元和五年(810年)六月间。石处士名洪,古代称有才德而不做官的知识分子为处士。元和四年,河北恒州成德军节度使王士真死,王承宗统率军队不服从朝廷诏命。唐宪宗命令吐突承璀率兵讨伐。乌重胤于元和年四月就任河阳军节度使,其地处转运要道,责任重大。乌上任不久即访问贤人,渴望共济国事。石洪为洛阳人,德商望重,颇具才略,一度为黄州录事参军,后好隐洛北十年之久。当乌氏以国之大事相邀,石洪便欣然出山就任其幕府参。东都人士作诗饯别,并请韩愈写序以赠之。序中期望乌氏与石洪以道义为依并极两人合作成功,兼寓箴规之意,具有丰富的现实与理想意义。

【一段】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①,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②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③,冬一裘,夏一葛④,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免;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⑤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⑥、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⑦。”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师还其疆⑧,农不耕收,财粟殚⑨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撰书词,具马币,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注释】
①乌公:即乌重胤(761—827),张掖(今甘肃张掖)人。起初在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部下任都知兵马使。元和五年(810年)升河阳节度使。河阳军:唐时所置,治所在今河南孟县南。由于唐代的节度使的辖区也是军区,故称“军”。②从事:汉以后三公及州郡长官均自辟僚属,称为“从事”,到宋代废除。③嵩:山名,五岳之一,在河南登封县北。邙:山名,在河南西部。瀍:水名,源出于洛阳市西北,入洛水。谷:水名,源出河南陕县东部,在洛阳西南与洛水会合。④裘:皮衣服。葛:本是一种植物,古代用葛织布做夏衣。此处指粗布的衣服。⑤驷:古代一车套四马,因此称驾车的四马为“驷”。⑥王良:春秋时晋国的善御者,传说为周穆王驾车。⑦数计:算卜。龟卜:古人用火灼龟甲,依据裂纹以推测吉凶。⑧寇聚于恒,师还其疆:唐元和四年,成德节度使王士真死,其子王承宗叛乱,宪宗派吐突承璀统兵讨伐,未能成功。次年被迫任命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此处指受其威胁。恒:州名,治所在今河北正定县。⑨殚:尽。归输:运输军用物资。治法:治政之法。征谋:征战之谋。撰:写作。书词:书信。

【译文】
河阳军节度使、御史大夫乌公,就任节度使后的第三个月,向僚属中的贤者访求人才。有人推荐石先生。乌公问:“石先生为人怎么样?”回答说:“石先生深居于嵩、邙二山和瀍、谷两水之间,冬天穿一件皮衣,夏天穿一件布衫,早晚用餐,只是一碗饭,一盘蔬菜。人家给他钱,他就谢绝;请他一道出去游玩,他从未借故推辞过;劝他出去做官,却总是不答应。坐在一间屋子里,左右两旁全是图书。同他谈论道理,辩论古今事情的正确与否,评论人物德才的高下,事情的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他的话就好像黄河决堤向东倾注那样滔滔不绝;就像四匹马驾着轻车走在熟悉的路上,而又是王良、造父那样的驾车高手在前后驾车;又好像用烛光照耀般明察幽微,像数理计算般析理精确,像龟甲占卜般预见得准确灵验。”乌大夫说:“先生有隐居终老的心愿,没有什么要求别人,他肯为我而出山吗?”僚属说:“大丈夫您文武全才,忠孝兼备,是为国家访求贤才,不是为自家谋私利。现在贼寇集结在恒州,军队环布在它的疆界周围,农民无法耕种收获,钱财均已用尽。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军队往来和物资运输的交通要道,无论政治措施还是军事谋略,都应有人帮助出主意。石先生仁爱并且勇敢,假如凭借大义去聘请并将重任委派给他,他还有什么话推辞呢?”于是,乌大夫写好聘请的书信,备好马匹和礼品,选择好的日子将礼物交给使者,寻找到石先生的住处去聘请他。

【二段】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日:“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昧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图。”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遣愈为之序云。

【注释】
张:供张。为饯别在郊野设置的宴席。爵:酒器。决去就:对于去就有决断。去,辞官。就,赴官。此处侧重于就的意思。为先生别:为先生送别。佞人:指善以巧言献媚的人。昧:昏昧,引申为心不明。图:谋取。蚤夜:朝夕。祝规:祝贺和规诫的话。东都:指洛阳。诗六韵:十二句的排律诗。

【译文】
石先生没告诉家人,也没同朋友商量,整好衣冠就出来会见客人,在屋里恭敬地接受了聘书和礼物。当天晚上就洗澡,准备行李,装好书籍,问清路上经过的地方,并向经常往来的朋友告别。次日清晨,亲友们一起都来到东门外,为他设宴饯行。酒喝过三巡,石先生将要动身的时候,有人端酒杯说道:“乌大夫真正能以大义访求人才,石先生也真正能以道义作为自己的责任,从而定夺自己的离去或者就职。这杯酒为先生您送别。”又斟了一杯酒祝愿说:“凡是隐居或做官,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规定?只有道义为依归。我就用这杯酒向先生祝寿。”又斟了杯酒祝愿说:“希望乌大夫永远不要改变他的初衷,不去做那种专使自家富裕发财而让士兵缺乏军粮忍饥挨饿的事,不要内心喜爱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人而只有表面上敬重正直之士,也不要被讨好奉承的话所蒙蔽,只愿他听从石先生的意见。从而能取得胜利,保持皇帝加恩特赐的光荣使命。”又祝愿说:“希望石先生不要从乌大夫那里谋取私利,有营私利己的打算。”石先生起身拜谢这番祝辞说:“我怎么敢不恭敬小心地从早到晚遵照诸位的祝愿劝告去做呢?”因此,东都洛阳的人士全都料定乌大夫和石先生一定能密切配合而取得成功。于是大家各自作了一首六个韵脚十二句的诗,派我韩愈为它写了这篇序。

【评析】
本文的主旨一为阐明石处士此次出仕不违初衷,为行其所当行;二为借此时机,对他作一些规诫,并且通过此事对节度使乌公也含蓄地有所规诫。韩愈主要就是在这两层上作文章。但从表面上看,文章却无处不在赞扬处士的“惟义之归”与乌公的“求士为国”,赞之正所以规之、励之也。文章的结构仅为两段:上段写乌公与从事讨论求贤之事,由两人之间的问答,写出石处士其人。笔法活络,控御自如。既赞处士之贤,同时也赞乌公之能知贤、求贤。双方的共同点在一个“义”字上,并以此“义”解众人对处士出仕之疑。下段写处士的应聘与众人的饯行。写其应聘之果,赴行之速,可以看出行事自有决断,与前面写其议论古今人物之当、料事成败之神颇能呼应,让我们感到此人果非常人。规劝处士与乌公的话,则通过送行者口中各各道出,委婉而得体。古文家笔法之妙,在于貌似自然地随物宛转,对材料似乎毫无取舍,而实际上极文心结构之能事。读韩愈文章正应该从这些地方加深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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