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 王思政忠政效国

【原文】
王思政字思政，太原祁人。容貌魁伟，有筹策。大统①之后，思政虽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旧，每不自安。太祖曾在同州②，与群公宴集，出锦嵛③及杂绫绢数段，命诸将樗蒲④取之。物既尽，太祖又解所服金带，令诸人遍掷，曰：“先得卢⑤者，即与之。”群公将遍，莫有得者。次至思政，乃敛容跪坐而自誓曰：“王思政……蒙宰相国士之遇⑥，方愿尽心效命，上报知己。若此诚有实……愿掷即为卢；若内怀不尽……使不作也，便当杀身以谢所奉。”辞气慷慨，一坐尽惊。即拔所佩刀，横于膝上，揽撙捕，拊髀⑦掷之。比太祖止之，已掷为卢矣。……及和桥之战，思政下马，用长稍左右横击，一击踣⑧数人。时陷阵既深，从者死尽，思政被重创闷绝⑨。会日暮，敌将收军。思政久经军旅，每战唯著破弊甲，敌人疑非将帅，故免。有账下督⑩雷五安于战处哭求思政，会其已苏，遂相得。乃割衣裹创，扶思政上马，夜久方得还。……
十二年，加特进、荆州刺史。州境卑湿，城堑多坏。思政方命都督蔺小欢督工匠缮治之。掘得黄金三十斤，夜中密送之。至旦，思政召佐吏以金示之，曰：“人臣不宜有私”，悉封金送上。
东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仪同刘丰生等，率步骑十万来攻颍川。城内卧鼓偃旗，若无人者。岳恃其众，谓一战可屠，乃四面鼓噪而上。思政选城中骁勇，开门出突。岳众不敢当，引军乱退。岳知不可卒攻，乃多修营垒。又随地势高处，筑土山以临城中。飞梯火车，昼夜攻之。思政亦作火瓒，因迅风便投之土山，又以火箭射之，烧其攻具。仍募勇士，缒而出战。岳众披靡，其守土山人亦弃山而走。齐文襄更益岳兵，堰洧水以灌城。慕容绍宗、刘丰生及其将慕容永珍共乘楼船以望城内，令善射者俯射城中。俄而大风暴起，船乃飘至城下。城上人以长钩牵船，gōng弩(版 权 所有 e wen ya n . c om 易 文言网)乱发。绍宗穷急，投水而死。丰生浮向土山，复中矢而毙。生擒永珍。……
齐文襄闻之，乃率步骑十一万来攻。自至堰下，督励士卒。水壮，城北面遂崩。水便满溢，无措足之地。思政知事不济，率左右据土山，谓之曰：“吾受国重任，本望平难立功。……今力屈道穷，计无所出。唯当效死，以谢朝恩。”因仰天大哭。左右皆号恸。思政西向再拜，便欲自刎。……
思政初入颍川，士卒八千人，城既无外援，亦无叛者。思政常以勤王为务，不营资产。尝被赐园地，思政出征后，家人种桑果。及还，见而怒曰：“匈奴未灭，去病辞家，况大贼未平，何事产业！”命左右拔而弃之。故身隆之后，家无畜积。
《周书·王思政传》

【注释】
①大统：北朝西魏文帝元宝炬的年号（535—551年）。
②“太祖”句：太祖，即宇文泰。同州，在今陕西大荔县及其附近地区。
③锦嵛：一种丝织品。
④樗（chū）蒲：古代博戏，以掷骰决胜负，得彩有卢、雉、犊、白等。
⑤卢：古代篪韧戏中五子全黑为卢，为最胜彩。
⑥“蒙宰相”句：宰相，指宇文泰，曾任西魏文帝、废帝、恭帝三朝宰相。国士，国中杰出人物。
⑦拊髀：手拍大腿，表示内心激动。
⑧踣：仆倒。
⑨闷绝：因透不过气来而休克。
⑩账下督：账，古作帐。军中官佐，因行军多居帐中。
特进：官名，南北朝时为加官，无实职。
卑湿：因地势低洼而潮湿。
都督：官名，西魏、北周时，府兵制的各军府中，以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分别为团、旅、队的长官。
“东魏”句：此句中的太尉、行台、仪同均为官名，职掌全国及地方军政。
颍川：今河南许昌市。
鼓噪：擂鼓呐喊。
火瓒：火坨子。

【译文】
王思政字思政，太原府祁县人。身材魁梧，也很有谋略。西魏大统之后几年，王思政虽然被委以重任，觉得自己不是相府中的旧交，心里常为此而不安。太祖宇文泰曾在同州与当时的部下聚会，拿出锦蜀和几匹杂色绫绢，命令诸将玩博戏，赢者可将这些东西拿走。东西都拿完了以后，太祖又解下身上所系的金带，令大家一个一个地掷骰子，并且说：“谁先掷得最胜彩，金带就归谁。”部下们都掷遍了，没有人能掷得最胜彩。轮到王思政之时，只见他神情严峻，两膝着席，臀部压在脚后跟上并发誓道：“王思政……承蒙丞相待我如国士，正想尽心效力，以报答丞相知遇之恩。如果我心诚的话……希望骰子掷出去即是最胜彩；若内心不诚……就掷不出最胜彩，我便杀身以报答丞相。”这番话语气慷慨，在座的人都惊异不已。王思政便拔出身上的佩刀，横在膝盖上，抓过骰子，拍了拍大腿，便将骰子掷出去。等到太祖制止他时，他已将骰子掷为最上彩了。……河桥之战时，王思政翻身下马，用长矛左右横扫，每扫一下就会倒下几个敌兵。当时他已陷入敌阵，身边的人都已死光，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呼吸困难以致休克。好在当时太阳已落山，敌将鸣锣收兵。王思政久经沙场，每次出战只穿着破旧的铠甲，敌人认为他不是将帅，所以多次幸免于难。这一次帐下督雷五安在战场上哭泣不已寻找王思政的尸首，刚好他苏醒过来，才找到他。雷五安便割下一块衣裳裹住王思政的伤口，把他扶上战马，夜深之后才回到营中。……
西魏大统十二年（546年），朝廷加封王思政特进、荆州刺史。当时荆州地势低凹，气候潮湿，护城的壕沟大多因此而受损坏。王思政就命令都督蔺小欢监督工匠修整。挖得三十斤黄金，蔺小欢便在半夜三更偷偷送给王思政。次日天亮，王思政就召集部下，把金子拿给他们看，并且说：“做臣子的不应该私聚财产”，将金子全部封起交上去。
东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仪同刘丰生等人，带领步兵和骑兵十万人来攻打颍川。颍川城内偃旗息鼓，像无人把守。高岳自恃人多势众，以为一次战役就能将对方赶尽杀绝，便四面擂鼓呐喊，逐渐地逼近颍川城。王思政便选择城内骁勇之士，打开城门突袭敌军。高岳的军队竟不敢抵挡，领军溃退。高岳此时知道颍川城一下子难以攻克，就大修营垒。又在地势最高的地方，筑座土山来观望城内的动静，并采用飞梯火车战术，昼夜攻城。王思政便命人做火坨子，借助强风投向土山，又把带火的箭射向敌方营地，烧毁它的攻城器具。还招募勇士，用绳子吊出城外与敌军作战。高岳军队溃散逃窜，那些把守土山的士兵也弃山而逃。齐文襄王高澄又给高岳发来援兵，并拦住洧河之水来淹灌颍川城。……慕容绍宗、刘丰生及其部将慕容永珍共乘楼船观望城内动静，并命箭法好的人俯身向城内射箭。不一会儿突然刮起了大风，楼船飘到城下。城内之人用钩拦住楼船，弓箭向船上乱射。慕容绍宗投水而死，刘丰生漂流到土山之上，中箭身亡。慕容永珍被活捉了……
齐文襄王高澄闻奏之后，便率领步兵骑兵十一万人来攻打颍川城。并亲自来到堰水之上，督促兵士，鼓励士气。由于水势迅猛，颍川城北面城墙坍塌，堰水便漫进城内，连放脚的地方也没有。王思政知道不妙，于是率领手下人占据土山，并对他们说：“我身负朝廷重任，本想平定内乱、建功立业。……现在我等劲也用完了，办法也用尽了，已没有回天之力了。只好以死来报答朝廷对我们的恩典。”便仰天大哭，身边的人也都痛哭不已。王思政接着向西面方向拜了两拜，便准备拔剑自杀……
王思政初入颍川城时，只有八千士卒，尽管城内没有外援，却没有一个人叛变。他常以效忠皇上为责任，不营谋家产。朝廷曾赐给他一块果园，他领兵出征之后，家里人已在果园里种上了桑树和果树。回来后，他见此大为生气地说：“匈奴还未铲除，所以霍去病便辞家赴边，更何况今日大敌当前，为什么还要置办家产呢？”命身边的人拔去树苗。所以身陷之后，家里并没有什么积蓄。